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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104节

  别管是不是结核性腹膜炎的真正主谋,总之先杀给那些观众看了再说。

  肠粘连肯定没法管【7】,所以目标很明确就是找肠结核。希尔斯只需要避开那些粟粒状的腹腔内播散病灶,找到肠内的肿物,不管是什么,切掉然后做肠吻合即可结束这台棘手的手术。

  手术难度是高了些,但希尔斯好歹做过莫拉索那台手术的助手,见过伊格纳茨的肠管缝合。

  如果做好了,爱德华的结核肯定治不了,但便秘能缓解不少。如果做不好,那卡维也没办法,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希尔斯终究是个要强的人,肯放下市立总医院的职位就已经表明了决心。他心里觉得卡维有可能是对的,但嘴巴却没办法认同:“卡维医生,你的意思是让我对这些疯狂蔓延的病灶不管不顾?”

  “你管不过来,总不见得把所有带病灶的组织全都切掉吧。”

  希尔斯看着手里粗厚的网膜,语气很坚决:“肠壁就算了,可这些被波及到的网膜和系膜必须切除。”

  卡维:“.”

  “感谢卡维医生的提醒和建议,虽然我觉得这对我的帮助并不大,但还是由衷地感谢他。”

  希尔斯对助手打了个响指,然后做了个切皮的动作:“由于病人腹腔内的病灶实在太多,我决定扩大切口,将这些病灶连根切除。我现在还无法判断病变范围,所以给不了确切的手术术式.”

  希尔斯虽然嘴硬,但从卡维身上也学会了不少,至少做手术的双手还算诚实。

  很快,爱德华的身上被铺了一层纱布,体内的软组织被拿出腹腔,安静地躺在纱布上。

  切除这些系膜网膜的工作量巨大,单是把它们一一游离出来就已经非常花时间了,也不是希尔斯这种级别的医生能做到的。就算伊格纳茨接手,看着眼前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一大片软组织,也会觉得头疼。

  但从难度层面来讲,这台手术足够称得上成功了。

  “这可是有史以来的首次尝试啊。”坐在卡维身后的瓦雷拉非常兴奋,“大小网膜+系膜全切术,啧啧,气势十足。”

  卡维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病人死了就没意义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瓦雷拉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凑上前说道,“剖宫产难度够高,死亡率也够高,可从它被发明开始,陆续就有外科医生选择尝试。”

  “那是没办法。”

  “病人腹痛难忍,不也是没办法么。”

  卡维回头看了眼和自己抬杠的记者,选择噤声,不过在噤声之前他还是回了一句:“按你这么说的话,外科反倒简单了,哪儿疼就切哪儿。”

  瓦雷拉非常赞同这句话:“是啊,这不就是外科存在的意义么。”

  “那头疼呢?”

  “头”瓦雷拉刚要接话就噎了回去,“算了,我还是继续看手术吧,这台手术怎么也比半个多小时的截肢有意思。”

  手术时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漫长,就连希尔斯也不例外,当然卡维除外。工作量如此巨大,主刀还不怎么熟练,手术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毕竟是自己夸下的海口,希尔斯硬着头皮也得把手术做完才行。

  台上观众也都买了票,眼前是从没见过的术式,虽然过程很无聊,解说也稀稀拉拉的没几句,但毕竟买票进场,不看完总觉得吃亏。

  整个手术剧场内的人都不想半途而废,可病人没那么多心思。

  “希尔斯老师,病人的手在动。”

  “压住他,赶紧给他吸乙醚。”希尔斯捏着一团组织,“手术快结束了,千万别让他醒过来。”

  “好。”

  助手匆忙转身,回去拿出了刚用过的乙醚麻醉设备。

  在容器内倒入一定量的乙醚,然后将面罩放在爱德华的口鼻上,等慢慢挥发的乙醚气体进入病人的气道,然后弥散进大脑之后,麻醉便能成功。

  “咳咳咳~~~”

  爱德华出现了剧烈的咳嗽,好在还有面罩做遮挡,场面不算太糟糕。

  “你在干什么?”因为身体剧烈的晃动,希尔斯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刀子,转而和助手一起压住爱德华的身体,“麻醉好了么?”

  “我,我也不知道。”

  这位刚从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的助手显得很慌乱,这是他这辈子上的第三台手术,而麻醉则是生平头一回:“我是按照之前老师您做的方法去做的,看着他呼吸了五六次,应该麻醉好了。可是.”

  又是一阵猛烈的呛咳,半梦半醒的爱德华,身子轻轻弹起,又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快拿纱布来!”希尔斯对麻醉效果非常不满意,“还有你,把面罩擦干净,赶紧再给他戴上!”

  助手不敢出声,连忙照做。

  乙醚的效果终究还是压住了肺部咳嗽的刺激,爱德华再次安静地躺在了希尔斯的手术刀下:“今天的手术一波三折,刚才出现了小小的意外。现在我的助手已经重新做好了麻醉工作,手术继续。”

  听到这句话,不少观众松了口气,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跟着主刀一起过了道坎。

  手术剧场重归平静,但紧张刺激的氛围并没有彻底消退,这台手术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

  “老师,你也不劝劝他。”

  卡维有些看不过去,还是希望伊格纳茨能帮着说两句:“病人身体如此瘦弱,刚才又经过了咯血,这么躺着不是个办法。而且就算手术成功,病人的身体也吃不住,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你觉得他能听劝?”伊格纳茨摇摇头,“反正也快结束了,随他去吧。”

  手术依然在希尔斯和两名助手的合力下继续进行着,卡维坐在第二排,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缝合打结的操作,许多精细的解剖细节都看不太清。有时候还会因为台上医生们的肢体遮挡,导致暂时的手术画面缺失。

  这时候卡维就只能通过他们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去猜手术进展。

  之前三人的表情都很自然,虽然偶有紧张和凝重,但整体保持在了一个比较平稳的基准线上。可当手术即将收尾的时候,刚才给病人做麻醉的助手忽然慌乱了起来。

  他很紧张,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比刚才麻醉不充分时更紧张。

  卡维有些好奇,再看他的双手,一只手在帮忙拉钩保持手术视野,而另一只手则是搭在了爱德华的胳膊上,俨然一副测量心率脉搏的样子。此时再看病人,人很安静,除了敞开的肚子,只有嘴边还残留着刚才咯血的血迹和一堆粉红色泡沫。

  “老师。”

  伊格纳茨就和其他观众一样,眼睛全盯着中央的手术区域:“嗯?你又怎么了?”

  “你快看看病人。”

  “病人?病人不是睡得好好的么。”

  “我感觉病人快不行了。”

第116章 113手术是手术,病人是病人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用上药物就意味着麻醉完成。

  但对麻醉医生而言,用上药物才意味着麻醉开始。

  “麻醉”自诞生起就是外科手术的附属品,直到19世纪末,英国开始对医学进行分科,麻醉成了独立学科,并且有与之匹配的伦敦麻醉医学会。

  但在此之前,麻醉是手术中用来让病人入睡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在现代,麻醉科迅猛发展(国内还是挺惨的),麻醉已经从刚开始的止痛变成了术中维持,危重手术的决定权已经从主刀医生的手心轻轻滑落进了麻醉医生的手里。

  只要麻醉不允许,手术就无法进行。

  可在没那么多讲究的19世纪,人们心目中的麻醉和人没多大关系,关键还是那瓶乙醚。至于是谁把乙醚弄进病人的身体里,似乎没什么区别。

  主刀自然不能去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于是,麻醉就落在了助手、护士和实习医学生的手里。今天给希尔斯做助手的阿莫尔,毕业于因斯布鲁克大学医学院,刚工作两星期就被要求给病人做麻醉。

  [来,给你乙醚,让爱德华先生好好睡一觉。]

  这就是阿莫尔得到的“麻醉指令”,没有使用剂量,没有持续时间,不需要监控任何生命体征,更不需要去考虑病人的基础疾病。他只需秉持一个原则,睡着就等于麻醉成功。

  手术前的麻醉完成得很漂亮,爱德华有些干呕反胃,马上就睡了过去。

  乙醚起效很快,但失效的速度也很快,不到一小时病人就醒了。

  术中第二次麻醉本来就有风险,加上阿莫尔的慌张,麻醉进行得不太顺利。但没有人能说他做得不好,因为爱德华确实又一次睡着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成功。

  “希尔斯老师”

  “拉好钩子,有不明白的地方等我关腹的时候再说。”

  希尔斯埋头做着手术,经过了前期的磕磕绊绊,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切割网膜系膜的窍门。手边的系膜组织出血不多,缝合打结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果然离开舒适区是正确的选择,外科医生就需要独立面对危机才能得到成长。

  这或许不是一台完美的手术,但足以让自己在格雷兹的外科主刀医生的位置上站稳脚跟。

  至少希尔斯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老师,病人他”阿莫尔的话到了喉咙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爱德华现在的状态。

  “他怎么了?”

  “他的脉搏好像,好像没了。”

  “没了?”

  希尔斯总算放下了刀子,视线从切开的肚子上移开,重新检查起了病人的身体。

  脸色蜡黄的爱德华眼皮紧闭,脸颊和嘴唇上多了一抹青紫。除了嘴角残留着血迹和粉色泡沫外,就和之前麻醉完睡着了一样,看不出其他的不同。

  希尔斯扫了眼自己的助手,找护士要了根单筒听诊器放在了他的胸口。

  “————”

  耳边一片寂静,别说心跳,就连呼吸都听不见。希尔斯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仔细选了个新的位置去听,依然是一片寂静。

  “————”

  在接下去的半分钟内,听筒又被换了好几个位置,耳边除了听筒摩擦皮肤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直到这时他才接受了现实,不得不走到观众席边,对所有人说道:“我不得不向大家宣布一件令人极度痛心的消息,就在刚才,我的病人爱德华·布拉查索德先生去世了。”

  现场不免多了几声叹息。

  “熬过了手术最复杂的前一小时,都快结束了,却死在了最后冲刺的阶段。”

  “太可惜了。”

  希尔斯只是有些沮丧,显然见惯了猝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爱德华先生有严重的肺部症状,刚才的咯血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遗憾,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优秀的裁缝。”

  观众们也纷纷低头,象征性地寄予了哀思。

  “我没能挽救他的生命,但手术本身并没有失败。”

  希尔斯没有要离开手术台的意思,也没有宣布手术终止,那些助手也依然站在他身边:“现在我需要继续完成这台手术,为后来者留下一些值得借鉴的东西。我想爱德华先生如果灵魂有知的话,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给我手术刀。”

  面对这番临场的说辞,观众席上还是予以了些零星的掌声。病人的死亡确实影响心情,可这不该是责备希尔斯的理由,至少他还在努力做着手术。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那么好糊弄,比如出不起前排费用,只能在最后一排远远看着的瓦雷拉。

  刚看完一台无聊透顶的截肢,再看希尔斯的开腹探查,本该可以燃起一些激情。可手术开始之后,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很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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