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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136节

  等进入维也纳医学院后,他终于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学习能力,五年后拿到了博士毕业证。

  在毕业之前,他早早进了贝西姆所在的格雷兹医院当起了实习医生。比起还在做“学徒”的贝格特,他现在已经是格雷兹医院的正牌妇科医生。

  如果不出意外,半年后他就能顺利进入妇科医学会,独自接诊所有病人。

  “确实很有天分。”卡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这位刚毕业的医生,“不过奥尔吉医生,我才刚进医学院学习,似乎没资格评价这位医学博士。”

  “你不一样,伱怎么能和他们比呢。”奥尔吉笑着说道,“你就算不进医学院也能工作。”

  “那可未必,本科阶段的草药学和动物学还是挺难的。”卡维说道,“我得花费不少时间在这两门课上,对了,还有哲学,实在太麻烦了。”

  “这都不是重点,医学院的重点在解剖、生理和病理,这三项听说你都免修了。”

  “恩,都是梅道斯院长帮忙。”

  “还不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奥尔吉也在医学院教过书,很清楚考试流程,“本科毕业的要求不高,平时考核和考试都通过就行,你肯定没问题的。”

  比起学业问题,卡维现在更担心的还是这台手术:“其实在我看来,德內弗医生能想到这台手术就已经相当出色了,没必要特地自己上台做一遍。很多手术都有各种各样的陷阱,不是想当然地觉得可以做就真的能去做的。”

  奥尔吉也持相同的观点,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更为基础的东西:“我可没想那么多,妇科有没有必要使用手术来解决问题,自然由妇科医生来决定。我之所以不同意手术,只是因为妇科医生没资格上手术台。”

  贝西姆不在身边,他的话说得很直白。

  现代妇科也有许多手术,不存在外科医生包办所有手术的说法。但在19世纪,侵入性操作往往就是外科医生的工作,其他医生是不沾血的。

  “我个人倒是觉得,如果手术确实可行,妇科医生上上手术台也没什么问题。”

  奥尔吉显得很惊讶:“于公,他们没经受过专业训练,上手术台肯定会出问题的。于私,我本人就是外科医生,自然不希望别人抢走自己的饭碗。”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以后外科手术会越来越多,单个医生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手术都攥在手里。”卡维说道,“如果把目光放长远些,想要外科发扬光大,包容很重要。”

  “.卡维医生能这么想,真是好气魄啊。”

  “想想将来医学发展到一定规模,我们能检查出越来越多的疾病,人类寿命大大提升,外科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卡维兴奋地说着21世纪医疗的现状,“医生不只有内科、外科、产科、妇科,还会因为各种系统分成更多的科室。”

  “更多的科室?”奥尔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看看医学发展到如今,医学分科是必然的结果。我们对人体了解得越多,越需要专业向的医学人才,这种某一专业人才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全新的科别”

  卡维的“猜想”太过超前,让奥尔吉有些难以消化。

  正好这时,手术区的大门被人推开,贝西姆和德内弗推着病人进入了剧场。

  格雷兹医院的手术剧场和湖畔剧院的不同,这儿不对外销售门票,手术只供医院内医生和医学院的学生们观看。如果病人身份特殊,再多花点钱,也可以拒绝这些观众。

  既然场内都是自己人,那就省去了主持人,也省去了售票窗口。

  缺点是少了剧院里的热闹氛围,优点则是手术过程中会更安静,观看者也更专业。

  不过今天的手术很特别,正如奥尔吉所说,来这儿参观的医生都认为手术从提出到执行都显得太过随意,应该及时制止手术的进行。所以当贝西姆进入会场,就能听到他们在议论纷纷。

  “病人是位53岁的中年妇人,已经生育了6位孩子,子宫出现了严重脱垂,根本无法正常生活。”贝西姆说道,“诸位肯定难以理解我们想要做这台手术的决心,因为你们根本不能体会子宫脱垂病人的痛苦。”

  台上很快就有人出面反驳:“我们不是不理解病人的痛苦,只是对手术本身能否成功持怀疑态度。”

  “在之前的讨论会上,我们就已经说明了观点,如果手术由奥尔吉医生提出并付诸实践,绝不会有人说闲话。可现在是由你们两位妇科医生操刀,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奥尔吉摇摇头:“我可没本事做,也没时间。”

  这时一旁的德内弗站了出来,作为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医生本不该多嘴。可看着自己老师被人数落实在有些气不过:

  “我和贝西姆老师已经研习过了许多剖宫产手术,对于将子宫复位固定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我们做过大量尸体解剖,也在猪身上做过类似的手术,效果都不错。烦请诸位给予理解,至于支持,我们并不在乎。”

  “不论你们如何反对,手术已经得到了院长的同意”贝西姆没什么好多说的,“我们开始吧。”

  “按照卡维医生的手术术前准备工作流程,我们会在乙醚麻醉的同时进行腹部切口消毒。”德内弗边说,边拿起了酒精纱布,“反复擦拭腹部,让手术区域保持干净”

  虽然这些流程都是按照了卡维所说的流程在进行,甚至于手术切口也和他主张的剖宫产切口一样。

  但德內弗所提倡的子宫脱垂修复术肯定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盆腔功能重建,简单的阔韧带缩减或许能起到提拉子宫的作用,但在周围组织都无力的情况下这种提拉效果无法持久,在卡维看来手术注定要失败。

  不过他还是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贝西姆和德内弗都没真正上过手术台。

  即使乙醚麻醉成功,病人没有出现意外;手术切口也做得漂亮,少量的皮下组织出血无伤大雅。但两人并不真正了解腹腔解剖结构,就算把书本上的内容全背诵了下来,死尸和活人的肚子是完全两种东西。

  在本就不算太明亮的油灯下,一片鲜红让两人根本分不清哪儿是附件哪儿是子宫。

  “我们要寻找阔韧带,阔韧带.”

  德内弗手里捏着鸦喙钳,想要找到自己心心念念要的阔韧带,然后进行切除以缩减它的长度。可他的手只能停在半空中,任凭脸颊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动,最后流到嘴角让他说出了一句话:“老师,阔韧带到底在哪儿.”

第150章 147有限的指导

  除了产后立刻进行重体力劳动外,外伤和手术本身导致的盆腔支持结构缺失也是子宫脱垂的因素之一。以前在遇到女性腹腔外伤病人的时候,卡维经常叫妇科医生同台手术,对子宫脱垂也有些了解。

  但国内子宫脱垂的发病率并不高,至少卡维工作后就已经呈现明显的降低趋势【1】。21世纪以后,脱垂已经非常少见,所以他对这种疾病的经验也都来自于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记忆有些模糊。

  不过就算如此,手术方法还是记得些的,至少给两侧阔韧带做缩减术不是其中之一。

  然而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阔韧带缩减术到底能不能成功,更不在于缩减了阔韧带之后对子宫脱垂有没有疗效,而是在于贝西姆和德内弗都对打开的腹腔傻了眼,根本无从下手。

  认不出阔韧带是卡维没想到的。

  靠着多年临床教育经验,他还沉得住气。可原本那些来观看手术的同院医生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在这种情况下更不会节约自己的口水:“还是赶紧关腹吧,妇科医生还想着手术。”

  “这是我今年遇到过最滑稽的事情,手术医生竟然找不到手术部位,简直可笑。”

  “太丢脸了,贝西姆医生,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努力?”

  “一开腹就缩减得看不见了,确实是传说中的阔韧带缩减术.”

  贝西姆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自认学过解剖也做过一些床边小手术,只是第一次面对差不多颜色的盆腔确实搞不清南北。

  病人体重不轻,皮下脂肪很厚,内脏脂肪也很厚,加上多年子宫脱垂导致周围组织变得非常松弛。文字上迥然不同的结缔组织、脂肪组织、肌肉组织、内脏组织,现在看着摸着其实都差不多。

  他们背过解剖图,阔韧带就应该在子宫两旁。

  可提拉进盆腔的子宫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它们可以是阔韧带,也可以是圆韧带、主韧带、宫骶韧带、卵巢固有韧带,也可以是子宫血管,还能是输卵管、输尿管

  经验的极度匮乏以及对病人的基本负责态度,在两人身上不合时宜地纠缠在了一起,让贝西姆和德内弗都不敢轻易下判断。

  他们越是不敢动,观众席上的医生就嘲讽得越嗨,更有甚者还把这一事件归类到了医院管理的疏忽上:

  “我当时就一再强调,医院的手术剧场对动刀子的外科医生们太和善了。想要追上市立总医院的脚步,想要有更强更能招揽病源的外科,只是窝在自己的医院里,拒绝记者拒绝其他观众,怎么可能办到?”

  “市立总医院也把手术剧场搬去了自家医院。”奥尔吉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刺耳,“在我看来,这种以专业为本,效仿英法手术剧场制度是大势所趋,我们医院反而走在了市立总医院的前面。”

  “什么大势所趋,还不是为了盈利赚钱。”

  “是啊,市立总医院手术是不收费的,所以他们依然允许记者和观众进场,就为了赚门票钱填补空缺。”

  “观众的存在虽然会侵害病人的隐私,但也可以督促医生尽量少犯错。”

  “我就是这个意思,都是快活不下去的穷人,还谈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找到全奥地利最好的医生明明白白地做好手术才最重要。如果有观众和记者看到这种单纯开腹什么都不干的荒唐手术,恐怕第二天就得上日报头版。”

  “上报纸还算好的,以维也纳市民的短暂记忆很快就忘了。可要是丢了医院的脸,能不能留院继续工作都得两说”

  卡维不是第一次体验观众席的喷人威力了,之前奥尔吉的剖宫产就有人在暗暗说着闲话,之后的瓦特曼因为是外科学院院长,这种声音少了许多。可要是把主刀换做希尔斯、赫曼这样的年轻外科医生,观众席上的议论绝不会少。

  在这种被四面视线环绕的环境下,想要一边做手术一边解说得让观众满意并不容易,毕竟是收费观看项目,做砸了被喷很正常。

  可现在是医院的内部手术,虽然过程离谱了些,这些人也太不留情面了,和现代堆满了人情世故的医院相差太远。

  不过细想想,刚才那些言论也不无道理。

  在毫无医疗规章制度和诊疗流程规定的19世纪,观众这一监管群体确实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要不然,像“截肢截错腿”、“肠梗阻截一段健康肠管”、“遗留纱布、剪刀、血管钳”、“阑尾炎却切掉了脾胰”之类的问题就会大量出现。

  当然观众的非专业反应也确实会影响主刀医生的心情和判断,孰优孰劣只能仁者见仁了。

  卡维现在还没办法对医疗体系说三道四,能纠结的也就是手术本身。

  现在肚子打开了,病人也确实有很严重的子宫脱垂,关不关腹都很麻烦。当然按他本人的意思,既然已经让病人承担了开腹感染的风险,倒不如直接把手术做下去。

  上次是为了救命卡维才选择接盘,这次病人还远没有到这个地步,卡维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况且手术台边的两人什么都没说,贸然入场显然不合适,也不符合卡维一贯的作风。

  回想刚在妇科病房的时候,贝西姆就说让他来做做指导。

  既然是指导,那就尽量多动嘴皮子少做事,首先得把两人的观念转变过来:“阔韧带就在子宫两侧,难道子宫都找不到?”

  德內弗本来已经绝望,自己被骂没什么,可连累了贝西姆一起被骂,心里实在不好受。忽然听到了卡维的声音,他总算抓到了根救命稻草,又重新埋头翻找了起来:

  “子宫刚刚被推拉上来,子宫的两侧两侧全是各种软组织.”

  “多想想阔韧带覆盖的位置,再想想其他组织有些什么区别,再用手指去一一感受。”

  德内弗和贝西姆按照他的意思,把周围组织都捏了一遍,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就是这两片像蝴蝶翅膀一样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

  两人手里的韧带不论是模样还是触感都和死尸完全不同,只是不足五分钟的体验就已经让他们的解剖学知识上升了一个台阶:“阔韧带找到了,接下去.”

  “接下去放下你们手里的阔韧带。”

  卡维及时制止了他们所说的阔韧带缩减术,趁着全场还在诧异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手术方案:“子宫韧带那么多,真正能起到固定子宫位置的韧带并不是阔韧带。”

  “不是阔韧带?”

  “阔韧带那么薄,只负责防止子宫向两侧倾斜,真正能固定住子宫的是它下方的主韧带。”【2】

  卡维的建议已经有了些分量,只要是盆腔手术很少有人敢于质疑他,至少在场这些医生没这个能耐。

  贝西姆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在卡维的指导下完成手术肯定能增加不少说服力。到时候子宫脱垂就不再是单一治疗疾病,比起往yd里塞子宫托【3】,有很多病人还是更喜欢一劳永逸。

  作为主刀和助手,他们也将成为继卵巢摘除术之后【4】,给妇科开创手术治疗先河的名人。

  然而德内弗似乎坚信自己的判断,忽然开口说道:“阔韧带要比主韧带宽大许多,怎么看都应该是阔韧带更有力才对吧。”

  卡维一直都觉得年轻人有主见是件好事,但如果看不清自己的水平,盲目地有主见并且过度自信,可就有点蠢了:“你那么肯定?”

  “您虽然是创立剖宫产手术原则的伟大医生,可对于子宫韧带,肯定没我熟悉,我做过许多实验”

  德内弗越说越大胆,直到被一旁的贝西姆抬腿踢中小腿:“你瞎说什么呢?卡维医生是我请来的观众,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就是在好好.”

  贝西姆又是抬腿踢了他一脚:“卡维医生有非常深厚的盆腔手术功底,这话也是为我们提供建议。我觉得可以先试试缩减一部分主韧带,然后再考虑阔韧带。”

  “不,阔韧带才是维系子宫位置重要解剖。”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认出来哪儿是阔韧带。”

  “这是两码事。”

  刚才还在互相帮助对抗外界嘲讽的师徒二人,现在却把矛盾重心放在了两人的手术目标上。贝西姆知道自己学生够固执,这台手术之所以被得以实行,其实有一半得归功于这种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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