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144节
就算教科书的记忆已经淡了,平时在做尸体解剖时也会经常遇见。如果换做解剖教研室主任朗格教授,答这道题的反应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
但就算没有分科,做临床的外科医生多少还是有些倾向性的。
乳腺手术并不多见,主要是脓肿抽吸和肿瘤切除,都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科里戈主攻的整容也和乳腺关系不大,毕竟整个汝房切除后,想要重建难度非常大。
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这两条血管,着实不容易。
“科里戈医生回答得相当不错。”卡维不敢再往下深问,简单地对这个答案做了些解释,“此处的动脉血供主要由胸外侧动脉分支及胸廓内动脉穿支供应。
这些细小分支都是从汝晕上、内方和外上方经腺体小叶之间到达基底部,所以切口必须做在汝头下方。如果切口在上,容易损伤下方的动脉网,进而造成术后坏死。”
两段话基本说清了血管走形和血供方向,比起单纯列出某些血管要详细得多。
观众席上瞬间传出了许多书写做笔记的声音,一大半人的头都埋在了笔记中,卯足了劲做记录,不敢漏掉半个字。对于站在手术台上的阿莫尔和赫曼来说,做卡维助手的唯一缺点大概就是没办法现场做笔记了。
15分钟后,费尔南右侧乳腺也被用相同的方法取出。
“接下去交给我吧。”赫曼已经拿好了针线,准备上手缝合。
但这次卡维没有放手:“实在抱歉,这次病人的要求比较高。普通的皮肤缝合会留下疤痕,不仅术后不美观,愈合后的疤痕也会产生挛缩,进一步牵拉汝头。”
“那该怎么做?”
“咱们可以做个皮下缝合【2】。”卡维拿过针线,“脂肪层做间断的皮下缝合,表皮让它自行愈合就行了,毕竟切掉了一大片乳腺,皮肤没有张力。”
手术进入尾声,一旁做病理的科赫带来了切片检查的消息:“我做了个简单的固定染色切片,应该是肿瘤。”
“嗯,在病历上记录一下,等后续石蜡标本完成后再做一次进行复核。”
“我知道了。”
卡维轻松完成了缝合,宣布了手术结束。
市立总医院的手术剧场因为面积有限,所以术后采访询问环节都是在观众席上进行。除了四张VIP座位之外,所有非手术相关人员都不得进入手术中央区域。
人进不去,可观众们的热情非常高涨。
“恭喜卡维医生继续保持着手术100%成功的记录。”格雷格虽然术中有些建议,但在手术结束之后还是送去了自己的祝福,“希望您能继续保持下去,给维也纳民众带来健康。”
“我会努力的。”
“这台手术虽然不那么复杂,但在汝房切除术领域应该能起到不小的借鉴作用。”格雷格问道,“虽然卡维医生非常年轻,但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您有没有做过乳腺癌切除术呢?”
卡维有些犹豫。
该回答有,还是没有呢?
事实上是有的,严重挫裂伤切掉整个汝房并不罕见,卡维就帮忙做过。手术基本操作和乳腺癌切除很相似,唯一缺的就是周围淋巴结清扫。
但19世纪对于肿瘤治疗并没有非常明确的淋巴转移概念,淋巴清扫也不多见,汝房单纯切除就近似于乳腺癌切除术。
所以这里说“有做过”一点不为过。
可乳腺癌切除在所有人眼里都不容易,能做完这台手术的人并不多。
卡维现在已经展露了剖宫产、腹腔内肝脏切除、脾脏修补、子宫切除、输尿管修补。
如果再加一个乳腺癌切除,会不会太多了?将来进了后勤医院,天天要面对战场外伤,如果什么都说做过,结果也都做成功了,是不是有些过分?
考虑到这一点,卡维还是谦虚了一把:“我只是见过,并没有参与其中。”
“以卡维医生的外科天赋,见过是不是就可以等同于参与过呢?”格雷格并不避讳这一点,反而要对卡维的能力做进一步夸大,“卡维医生已经是奥地利外科界的天才了,就连您的老师,天才称号的‘前任’拥有者伊格纳茨医生,也承认了这一点。”
“只能说我学得比较快吧。”
“卡维医生,您真的太谦虚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在所有人眼里,卡维就是那个谦虚过头的天才外科医生。
然而出于对报纸媒体的反感,卡维总觉得对方是在正常手术新闻中寻找并创造新的话题。所以他很快就把询问的方向拉了回来,希望将术后讨论变得更纯粹更专业些:“其他人还有没有别的和手术相关的问题?”
“我有个问题。”马西莫夫沉默了一整台手术,总算开了口,“是不是应该对双侧的切除物做个病理检查?”
“马西莫夫医生是担心肿瘤?”
“有这方面的因素。”
“可以试试,不过”卡维又对切除掉的乳腺做了个检查,“从颜色、质地和血供结构来看,这应该就是单纯增生后的乳腺。而且双侧都有增生,增生的程度也基本相同,我个人认为肿瘤的几率非常低。”
“.有道理。”
马西莫夫点点头,又在笔记本上添了两笔。
一旁的奥尔吉说道:“我想询问一下,有没有非手术治疗的可能性?毕竟手术和麻醉都有风险,为了两个累赘枉送性命太过冒险了。”
“如果病人不担心体表外观的话,倒是没有手术的必要。”卡维解释道,“不过有很多病人会出现疼痛感,会影响日常生活。如果病人有意愿,我觉得手术也没问题。”
“如果出现意外呢?”
“手术意外非常少见,因为几乎不出血。”卡维拿出了今天所用的几块压迫止血的纱布,“这五块是做gao丸切除时用的,而在做双乳腺切除时只用了三块纱布,出血量非常少。”
“麻醉.”
“至于麻醉,完全是麻醉操作不规范造成的。”卡维说道,“自从乙醚进入外科,成为手术必需品后,我们就一直缺乏了对乙醚使用方法的探索。近期我会发表一篇论文,具体阐述乙醚使用规范,尽可能降低麻醉意外出现的几率。”
“原来如此。”
卡维接连回答了两个问题,回头看了眼正在做绷带包扎的赫曼和阿莫尔,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们俩小心点,别包得太紧,绷带过分压迫汝头也会造成坏死,一定要小心。”
“是,知道了!”
“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这时一直在思索着乳腺癌切除和后期整容的瓦特曼忽然开了口:“如果卡维你对乳腺癌切除感兴趣的话,我倒是有台手术需要你的帮忙。”
《论微生物》、《乙醚麻醉的新认识》,欠两篇番外.
第159章 156手术外交?
19世纪,肿瘤的认识还停留在四液学说的阶段,认为肿瘤是因为黑色胆汁在血液中蓄积导致的。而肿胀甚至向外溃烂的乳腺癌,作为比较严重的体表肿瘤,会带来相当刺激的视觉感受,经常激发出医生们强烈的治疗欲望。
内科显然无法限制肿瘤的生长,这个重担从一开始就由外科来承担。【1】
恰逢外科发展的黄金年代,乳腺癌术后复发几率又非常高,乳腺癌切除术从18世纪末的局部切除慢慢做到了全乳切除。
手术非常激进,成功率也正在稳步上升,几位经常接手乳腺癌切除的外科医生都能把死亡率降到50%以下。但手术后的复发率却居高不下,就算逃脱了手术的风险,也有近乎90%接受了乳腺癌切除术的病人难逃复发的噩运。
真正能扛过手术,存活超过五年的人少之又少。
主要原因还是检查的落后,早期诊断不明,后期诊断明确,但肿瘤早已全身转移。而手术技术也是一个原因,许多粗暴的手法也会增加术中肿瘤转移的风险,给肿瘤复发提供了环境。
既然造成如此难堪手术切口的治疗方法也没办法彻底治愈乳腺癌,那病人就会反其道而行,想到一些奇怪的想法。就算这些想法有违医疗理念,对乳腺癌也没多大帮助,但对病人而言,这么做至少足够体面。
尤其当对方地位高于医生时就更是如此了。
“我个人认为,乳腺癌切除本来就困难,远没有达到能谈论切口美观的程度。”
手术已经结束,卡维站在费尔南病床边等待他的苏醒,而一旁则是刚才想要拉卡维入(jin)伙(keng)的瓦特曼:“这个要求当然是建立在手术能成功完成的基础上。”
“那就先讨论手术本身,至于‘美观’就交给之后的二次手术吧。”卡维建议道。
瓦特曼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很难做到一次解决所有问题,今天之前他也是这样建议的。可在看到卡维的小切口乳腺切除后,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觉得,乳腺癌切除有没有可能保住汝房?”
“瓦特曼院长,就算是现在做完整汝房切除,也难以遏制乳腺癌的复发。”卡维有些惊讶,“追求美观是没错,可健康才最重要吧。”
“就是因为复发率太高了啊”
瓦特曼有自己的苦衷。
病人是英国皇家牙医查尔斯带来的,仰慕于瓦特曼特殊的整形手法,希望能在切除乳腺的同时能保住汝房。这显然是一个超出时代的想法,非常不切实际。
但考虑到查尔斯给自己带来了新材料,对方又是有头有脸的贵族,瓦特曼不敢轻易拒绝。
卡维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癌症是众病之王,对于癌症的任何治疗手法都需要精确判断扩散范围,然后才能指定比较完整且有效的手术方案。只靠观看和触摸无法判断肿瘤扩散程度,所以现阶段对于肿瘤的治疗效果非常差。
费尔南的gao丸癌实在没办法和乳腺癌相提并论,卡维能做的也只是切掉病灶和检查位于体表的腹股沟淋巴结有没有转移。
至于腹膜后淋巴结和其他位置的淋巴结有无转移,血行有无转移,他都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
而且卡维的能力范围更多还是在创伤一线,没有太多肿瘤手术的经验。现在的精力也全在为战争前线的抢救做准备,实在难以分心去研究肿瘤手术方案。
“那看来这台手术只能推掉了。”瓦特曼很无奈,“可惜了啊,这可是弗朗茨国王也在关注的重要手术,现在只能作罢了。”
卡维:???
“医生.”这时费尔南慢慢苏醒了过来,乙醚的作用逐渐丧失,胸口和下身的疼痛慢慢向他袭来:“啊,好疼,太疼了!”
“手术很成功。”卡维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简单概述了一下手术的过程和诊断,“确实是gao丸肿瘤,不过病灶局限在了阴nang内,暂时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
“那,那两个肿大的.”
“已经切掉了。”卡维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布毯,露出了被绷带包裹住的平坦胸bu,“你现在的样子和之前一模一样。”
费尔南有些头疼,但还是坚持抬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终于满意地露出了微笑。手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现在色身体非常虚弱,可费尔南还是用力抬起胳膊一把握住了卡维的手:“谢谢医生,实在太感谢您了。”
“接下去三天会比较难熬,你需要经历一次切口换药,疼痛也没那么快消失。”卡维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拿了几瓶ya片酊出来,“如果忍不住就喝两口,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后天上午再来看你。”
“谢谢。”
费尔南的手术告一段落,卡维和瓦特曼离开了手术剧场。因为刚才提及了国王的名字,两人的话题重新回到了乳腺癌切除术上。
“病人是法国贵族,她的父亲能在高层说上话。”瓦特曼笼统地描述了法、普、奥的三角关系,“你也知道现在时局紧张,普鲁士随时随地都会宣战。这时候如果能拉拢法国,情况就会对我们很有利。”
医疗外交是卡维没能想到的,因为法国外科手术一直都走在世界前列。
“那还得看是什么手术。”瓦特曼对自己的手法非常自豪,“如果是乳腺癌,那肯定不如英国和美国。要说到整形,那就远比不上我和科里戈教授了。所以她找到了查尔斯,一起乘火车来到了维也纳,希望寻求我的帮助。”
既然有这层关系,卡维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我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手术风险太大,在这种微妙的国际关系中很有可能变成一把双刃剑。”
“国王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风险不仅仅停留在了手术成功与否上。”瓦特曼要看得更透彻些,“乳腺癌死亡率非常高,不接手术也等同于将盟友拱手送走。”
“这太奇怪了”
卡维不相信一台手术就能左右国家的决策,瓦特曼也不信。但只要存在可能性,国王还是很愿意让两人为帝国前程服务的,反正上手术台的也不是弗朗茨自己。
按照他的话来说,只要保证战争结束之前人还好好活着就行。
“国内对外科科研的投入越来越少,这同时也是在给外科学院拉赞助。”瓦特曼走在离开医院的花园小路上,说道,“我不知道手术成功到底能不能为学院带来更多的资金,反正不接手术肯定会让国王丧失信心.”、
弗朗茨一旦丧失了信心,依照国内持续低迷的经济,外科资金投入必然会受到影响。
卡维很清楚这点,考虑之前所经历的手术,自己也确实太过求稳了:“好吧,我可以考虑加入,不过必须先看看病人。我得明确肿瘤的位置和大小,以及有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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