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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205节

  即使之后我遇到了那么多困难,也依然坚信着这一点。

  就是这样一个大晴天,我们的部队和普鲁士的军队相遇了]

  “28床,利托克瓦!”

  “到!”

  “我要检查伤口.你这是在干嘛?”

  “写日记。”

  “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脖子,万一之前的伤口再裂开,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利托克瓦放下笔,回到床上躺平,让进屋的一位外科医生检查了包扎区域的伤口,“我恢复得怎么样?”

  “有稍许红肿,不过问题不大。”外科医生轻轻挤压了伤口两侧,没有发现有渗出,便准备换药,“脖子暂时没事,手臂上的切口得等明天。”

  “其实不用麻烦你,我自己也能看。”

  “哦哦,对对,你也是医生”对方迟疑了半天,说道,“不过我还是得为你负责,受了伤的医生,那也是伤员。”

  说完,沾满了略带刺激性液体的纱布条被裹在了止血钳上,用来轻轻擦拭伤口。

  利托克瓦知道这很疼,也时常会对病人说“忍一忍”,现在该轮到他自己了:“好疼!能不能轻一点???”

  “我必须做到这一步,不然你的脖子没几天就烂了。”外科医生说完手上的力气更重了。

  利托克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因为病房内这两天就有好几个发烧的病人。等真的出了问题,医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好吧,我忍忍.”

  换药并不像普通人想得那么严重,也不像医生想得那么轻松,疼痛在所难免。

  他在换药后的半小时内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等待这种火辣辣的疼痛慢慢消失。

  然而半小时后,疼痛根本没有消失,只是适当有了些缓解罢了。利托克瓦放弃了幻想,勉强起身,忍着疼痛又拿起了那支羽毛笔:

  [我作为克拉沃夫步兵营的随军外科治疗负责人,跟随整个部队一起行动。

  这不是一场富有节奏和情绪递进的音乐会,而是一上来就给予人们灵魂重击的残酷战斗。战斗从一开始就相当激烈,我的位置在部队的稍后方,以便于我观察前面有没有士兵倒地。

  我看到敌人的炮弹硬生生砸扁战友的脑袋,看过炮弹敲碎战友的四肢,也看过士兵死在密集的霰弹之下被射成筛子,看过他们像被炖煮的小牛肉一样,反复在名为战场的大锅子汤料里上下翻滚]

  写作再一次被打断,这次进入病房的不是一位医生,而是一大群医护。他们推着一辆改装过的病床车进了病房。

  床上躺着的也应该是一位伤兵,四肢身体都很完整,只有头上盖着厚厚的带血湿纱布。再看他的伤口,或许那就不该叫做伤口,而是缺口,因为他的小半边脑袋没了。

  “罗纳涅,床位号31,你们几位留下,密切观察他的血压和心率。”

  “还要观察渗出和尿量。”

  “对了,还有体温计,要每隔两小时测一次体温,时刻注意他是否有发烧。如果出现体温升高请第一时间通知我,还需要做好必要的记录!”

  “好的。”

  几位医护在听完这人说话后,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彼此分工配合得非常漂亮。但让利托克瓦更好奇的还是刚才离开的那位年轻医生,脸上五官的布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卡维医生,你没见过?”

  “卡维?那个卡维·海因斯?”利托克瓦有些激动,但虚弱的身体实在无法让他快速离开病房跟上那人的脚步,“一直有流言说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不会来这儿的,现在流言不攻自破,他还是来了?”

  “是啊,刚到要塞就被比尔罗特医生请上了手术室。”

  那些负责罗纳涅术后恢复的医生护士里站出一个人来,问道:“怎么?找卡维医生有事儿?有事儿的话可以去办公室找他,就在三楼。”

  “不不,当初在维也纳有过一面之缘,我就是想见见他而已。”利托克瓦表现得有些拘束,“我是八月份才开始培训的,所以见到他的次数很有限。”

  “哦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没办法了,卡维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会为了见个熟人浪费时间。”

  “不过他接下去会有查房,应该会碰面的。”

  “那可太好了!”

  热闹很快散去。

  对于那位因子弹射击而碎了脑壳的家伙,全病房的人都毫不吝惜地表示了自己的赞赏,但只限精神层面。在医疗上,他们没什么好帮忙的。

  这对利托克瓦也是一样,他只能悄悄走到医生护士身边,仔细询问情况,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重伤员竟然还能靠手术来续命,简直闻所未闻。

  现在外科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么?

  所学的外科学和手术图谱上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的手术范例?

  可惜外人眼里的精妙手术依然有局限性,伤兵的情况并不容乐观,手术似乎只是拖延了他的死亡时间,接下去还需要经受许多挑战。

  只靠粗糙的19世纪药品,实在难以保证罗纳涅的性命,一切只能靠自己。

  利托克瓦心情很糟糕,在病房里缓慢溜达了一会儿后,继续回到了自己的床边,靠写日记打发难以入眠的睡觉时间。

  [战斗打残了整个克拉沃夫步兵营,克拉沃夫少校躺在医院里侥幸活了下来,只不过下半生无法再拿枪上战场了。

  战场很凶险,好几次我都能听到耳旁闪过子弹呼啸的声音,双方的火炮更是不把对方的士兵当人看。几乎每个士兵身上都背着好几条人命,手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很残酷,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出现战争。但我又不得不承认,它确实锻炼了我的技术和临场判断能力。

  短短两天的时间,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技术的进步,这在和平安宁的城市生活中,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然,我起初犯了一些低级错误,比如包扎不够紧,起不到止血的作用,又或者包扎太紧,让士兵的肢体失去了知觉。还有比如当时已经制定完成的后送机制,我没能完全按照手册上所说的内容去做,我很遗憾。

  好在我及时调整了状态,或许应该说是普鲁士人的炮弹和我周围四散的肢体刺激到了我。

  我成了克拉沃夫步兵营中最受人欢迎的人,并且在战斗胜利后参与了军队外科救护所的一场大手术。虽然手术最后失败了,但我依然能从洛卡德医生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洛卡德医生比我大了几岁,但就是这几岁的差距让他成为了第三军的外科手术负责人。

  总觉得维也纳出身的外科医生总要比其他地方优秀许多,这难道是我的错觉么?]

  给日记一次性做了结尾,利托克瓦把憋在心里好几天的闷气泄了出来,也算是一种解压的方式了。

  似乎还不过瘾,他刚想停笔,又忽然拿起笔,继续写了下去。

  [9月27日,早上有零星的小雨,但很快就停了,我们踏着露水进入了真正危险的边境线附近区域。

  第三军开始进入前方的边境线,驻扎位置是奥尔米茨前方的另一座要塞约德尔克。我所在的克拉沃夫步兵营在被整合之后,又被派出去做起了侦查工作。按照指挥官的意思,他迫切希望找到普鲁士军队的所在地,并且立刻发起一场总攻。

  行事作风非常疯狂,估计是和他的儿子受了枪伤有关,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但嫌疑归嫌疑,只要对帝国有用,我和那些战友就会听从命令前进。

  侦查时间并不固定,我们以十人为一个小组进入了树林和一些山地地区。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也没人知道侦查的范围大概有多远,大家只是很机械式地听从着小队长的指挥,向前进。

  我作为随行医生走在队伍的最后,其实对前方的战况了解得并不多,只听得一声炮响,战斗就这么开始了]

  利托克瓦的笔就停在了这里,因为就在这时,刚才还在安静看着罗纳涅身边血压计计数的护士忽然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犹豫了一小会儿后似乎怀疑起了自己对数值的判断,竟然又坐下重新做了检测。然而这次的结果让她放弃了犹豫,再次起身后直接冲出了病房大门。

  现在开始的不只有利托克瓦的回忆,同时开始的还有罗纳涅的糟糕身体:“医生!医生!!!病人血压不太好,心率升到了140!”

第228章 225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外科病例研讨会【1】

  是人都会犯错,在每个动作都要做选择的外科更是如此,就连卡维也难以例外。

  为了精益求精,卡维以前工作的急诊外科每星期都会有例行会议,主要商讨的就是那些急诊手术的得失。

  每台手术都会从手术记录开始剖析,一直讨论到患者术后并发症和身体恢复情况。有表扬,有批评,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自己和自己所在的团队能从中吸取教训。

  之前在维也纳,他最多只是名能主刀手术的外科医生,没那么大权限。

  但超强的外科能力,加上爆发的战争,让他现在重新拿到了这一特殊的“权力”。

  9月29日,早上7点,除了仍在手术室的主刀医生之外,要塞医院几乎所有外科医生都被他送进了会议室。听上去规模不小,但真正能被他列为目标的其实也就20多个人罢了。

  目的只有一个,通过讨论病例来检讨这几天的工作情况,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会议以病例讨论为主轴,主要分析几位情况比较严重的伤兵,期间会穿插一些带有教育性质的检讨。

  “到那时我会让一些主刀医生上台,仔细描述一下手术过程。”卡维低头看着手里的病历和名单,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冷冷地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后续伤兵的治疗,因为能被我允许去手术室的,都是那些不需要上台的医生。”

  首先要讨论的就是罗纳涅的颅脑火器外伤。

  主要原因自然是他的伤情是这几天中最棘手的,但就算没有罗纳涅,卡维也会挑选一些别的颅脑火器伤当做教学范例。只不过这么做就会缺乏些真实感,教学意义和效果都要差上一些。

  因为除了罗纳涅,那些能成为范例的士兵都已经死了。

  颅脑火器伤在战场中并不少见,子弹、弹片不长眼,一旦攻击脑袋,往往结局不会太好。罗纳涅能活到现在,除了运气和他本身身体素质之外,还要得益于前线救护所的首次清创和昨天夜里卡维的二次清创。

  既然能有第一位罗纳涅存活,卡维就希望有第二位、第三位

  “颅脑火器伤分三大类,头皮软组织挫伤,颅脑外穿透伤和颅脑穿透伤。”卡维做着简单的介绍,“前两种情况并不严重,一般是轻伤,只需简单清创包扎即可。

  我重点要说的是颅脑穿透伤,它又分为切线伤、盲管伤、反跳伤和贯通伤,罗纳涅就是比较典型的贯通伤。”

  会议室前方拉出一张白布,上面画了大致的伤情和手术图像,里面包括了子弹的出入口和骨骼碎裂的情况。

  “子弹从左前额进入,左颞顶部射出,途径的外侧颅骨发生大量碎裂。”

  卡维说了大致的情况:“伤得很重,当时还有脑组织外溢。遇到这种伤员,随军医生、救护所外科医生和我们中心医院的外科医生要做的事情各不相同,我们要完成的是一个救治闭环,不能出错,否则伤员随时都会死亡。

  罗纳涅这个病例就很好诠释了这一点。

  我需要重点表扬前线的随军医生,这位医生很好扮演了他的角色,知道这时候该干什么。”看着台下没什么气氛,卡维开始提问,“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给他注射了止血药物?”

  “是包扎止血吧,来的时候看到上了好几层绷带。”

  “应该是升压药物,这种病人很容易短时间内丢失血压而死亡,我遇到几例,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测不出血压了。”

  卡维听着这些答案,说道:“确实是给了包扎止血,因为像这样严重的颅脑损伤,出血量很多。看着伤员脑袋上冒血,谁都会去做包扎,但是.”

  “但是”虽迟但到,卡维要强调的不只是包扎止血,而是如何包扎止血。

  “所以说,包扎止血,你怎么去包扎,怎么止血?就和包扎四肢一样么?紧紧压住出血点,让它停止冒血?”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因为不论后方的外科手术能力有多强,伤员遇到的第一关就是前线随军医生。这位随军医生如果对这种伤口处置不当,也就没有后续治疗的必要了。

  问题难倒了他们。

  “一般颅脑外伤的出血需要填塞纱布做加压处理。”卡维举了几个例子,“65床,弹片造成的头皮撕裂伤,看上去只有一条长形伤口,但出血量超过了500ml。前线军医填塞松了,所以出血量相当多。

  但我们再看112床,同样的头皮撕裂伤,长度深度与65床相当。但因为填塞物压力足够,所以在来到医院的时候,伤口就已经基本止住。外科医生这时只需要做简单的缝合,甚至先照顾其他伤口,暂时不做处理都行。”

  台下听了之后,有人那个问道:“所以罗纳涅的头部包扎压得很紧?”

  “可我听说来的时候他仍然在出血,要不是补液跟上,恐怕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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