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297节
他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猛抬头,将下巴超前:“要是脸超下怎么办,这里应该没有骨缝吧。”
“那更简单了。”卡维解释道,“脸上全是软的地方,连手术刀做切口都省了。”
善望没有手术经验,但解剖学知识倒是和那位黄宽学得不错,马上懂了他的意思:“哦,原来是眼睛和嘴,明确是死胎后确实可以选择的途径非常多。”【2】
两人用的是英语,内容有些惊爆但没人能听懂,也就显得场面很平静。
善望的笔就没停下过,提问也马上从头位延伸开来:“胎头朝下对付起来不算难,那要是臀位呢?屁股朝下该怎么处理脑袋?”
“先扭断腿,然后就能分批出来了。”
“原来是这个思路”善望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其中的中心思想:“横位的话是不是就是中间拦腰截断?”
“确实,如果可以的话用手引入线锯,也就是开颅用的一种器械,然后做横向截断处理。”卡维叹了口气,“对象可以是身体,也可以是脖子,或者其他地方,看处理的习惯和具体位置了。”
“懂了。”
一个说汉语的中国人和一个说德语的奥地利人,在法国的手术剧场里,用英语讨论天主教明令禁止的东西,听上去总让人觉得非常怪异。
卡维的毁胎还在继续,现在遇到的只是理念上的不统一,真正的麻烦其实还在后面可能出现的子宫收缩无力。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手术剧场门口已经开始聚集起了一些医生。
他们全都是来欣赏难得一见的剖宫产,尤其今天还是可能引起猛烈出血的前置胎盘,所有人都想看看卡维的处理方式。离手术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这样的热情足以说明对卡维的尊重。
但当他们拿着自己的医师协会赠予的徽章表明身份的时候,却被告知无法进入。
“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一点入场的,怎么突然变卦了?”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看大门的而已,刚接到的指令。”这里虽然也有门卫,但却不像维也纳的手术剧场那么霸道,随性的很,“具体情况问那些产科医生吧。”
两位原本的手术助理现在出现在剧场门口,起的就是解释的作用:“手术可能要取消了。”
“取消?怎么会取消?”
“难道是卡维医生出了什么状况?”
“你别开玩笑了,巴黎那么安全怎么可能出状况。”
“我意思是别的状况,比如一时间抽不开身,或者其他的原因”
他们一开始的反应倒还像普通人,就是那种营造了大半年的所有期待感,最后却在一瞬间崩塌了。但当他们的医学脑子开始疯狂运转起来之后,就有人注意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难道是产妇出了问题?”
“前置胎盘,又是已经37周的肚子了.”
“不会是突然临产了吧?”
“有可能,但那就麻烦了啊。”
两位助理并不知道现在准备室里在做些什么,在做毁胎决定的时候并没有他们。
而所谓的如实相告,也和他们所说的一样,把产妇从临产出血到之前的全过程都说了出去。出血看似不算严重,但只有接触过前置胎盘的产科医生才知道,宫口不开,胎盘不下,孩子卡在宫腔有多么危险。
“卡维医生不是有药么,用药也不行?”
“试过了不太行,出血至今已经700多ml了。经过一次输血才勉强维持在正常水平!”
“前置胎盘,月份足够了,还有出血,那还等什么?这应该就是最完美的手术机会吧,直接切开子宫把孩子捞出来啊!”
“是啊,走下面不行,那就走肚子,不是正巧么。”
来的大都是有经验的外科医生,甚至还有许多其他医院的产科医生,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助理也没想那么多,又把产妇不想手术,只想yd分娩的情况说了一遍。
“所以手术时间无法确定,最后是否手术也全由卡维医生自己来决定。”
“这太乱来了,前置胎盘分娩完全看运气,一不留神就会丢掉产妇的性命。”
“何止.我前两天看了手术,卡维医生的剖宫产动作干净利落,捞孩子就和捞牡蛎一样,绝对比慢吞吞的yd分娩有优势!是绝对的优势!!!”
赞扬声越高,想看手术的人就越兴奋,而对暂时不手术的决定就越要质疑:“既然是治疗就该医生说了算,为什么要听产妇的?如果一开始就是产妇自己做主,那还要医生干什么?”
此话一出,评论声四起,显然都遇到过一些自认懂得许多的病人:“只有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医生才知道如何判断病情,病人懂什么?”
“就算真有蒙对的,那也是凑巧,能蒙对他一个,能蒙对一百个一千个么?”
“有些医生确实太过仁慈了,仁慈到忽视了医学的客观现实。”
“我倒不认为卡维医生会出现这种误判。”
“可他毕竟太年轻了,经验不足很正常,再加上脾气性格上的问题,很有可能被某些病人牵着鼻子走。”
“伱们别忘了,胡吉尔教授也在里面呢。那倔老头一定以自我为中心,不至于同意这么乱来的治疗计划。”
这样一场临时搭建起来的讨论就在一条并信息不完善的基础上展开。
随着手术剧场门外人越聚越多,讨论的信息越传越广,足以分散到一个个小团体,其内容也是越传越离谱,从选择yd分娩逐渐走出了好几条发展路线。
有说暂时不愿手术的,有说在刻意摆谱提高身价的,有说爱德华钱没给够正在考虑是否加钱的,还有说卡维已经失去了对剖宫产兴趣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而卡维并不知道这些,那两位助理也为了维持剧场门口的秩序没能回去告知他们。
“脑组织出来得差不多了.”卡维没有抽走卵圆钳,而是用生理盐水先冲洗yd,去掉那些黏附在壁上的组织,“穿颅过后就是碎颅。”
就和卡维之前说的一样,碎颅并不是真的切碎,而是用力挤压颅骨,减小胎儿脑袋的体积。只有这样才能降低双顶径,让脑袋和停止扩大的宫口相匹配。
碎颅需要更为粗暴的碎颅钳【3】,接触面积大,力量也强,能短时间内结束这一过程。
但现在卡维只有卵圆钳,威力没法比,操作起来很别扭:“我现在将钳子的一叶塞进胎头,另一叶放在外胎头和子宫壁之间,等慢慢锁死之后试着能不能牵引出来。”【4】
毁胎的难度不大,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产妇自身产道有无损伤,包括了器械损伤和破裂骨质造成的戳破伤。
对卡维来说,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尤其前者,几乎每一次入宫腔的操作都有手指做引导。而后者想要避免就需要一些运气成分了,同时对碎颅或者其他毁胎操作有一些要求。
“好在是头位,不用绞断手脚,也不需要横断身体或者胎头。”
卡维似乎对堕胎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碎颅后我们就直接做牵引,对宫颈的损伤很小。接下去就得看牵引是否真的能和顺产一样顺利了,要是搞点娩肩困难.”
他正说着,手里开始向外用力,将已经瘪了的胎头顺利拉出宫颈,进入了yd外口。
也不知道是今天诸事不顺,还是毁胎触怒了上帝,总之在露出了大半个胎头后,死婴就直挺挺地卡在了那里,再也拉不出来了。
“不是真的是肩难娩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卡维再次伸手进入yd,左右探查一番后摸到了肩膀和锁骨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要来了处理工具,“来,给我剪刀,要最锋利的那种。”
第328章 324点燃了但又没完全点燃
这一整天对胡吉尔来说都显得混乱不堪,虽然混乱本来就已经是产科的常态了,但今天卡维闹出来的变故还是让他非常不适应。
要是在平时,他绝不会同意做毁胎,更不会自己去尝试,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即使理性告诉他胎心胎动全无已经可以宣判死胎,毁胎只是另一种解剖或者处理尸体的过程,但感性以及心里那层信仰还是不愿意轻易触碰这条死线。
这种看似不近人情的感性其实建立在了绝对理性的基础上,就很奇怪。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就算是成为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在别人眼里离所谓上帝的距离近许多,但在看到苦难或者需要克服的苦难时,第一反应仍然是逃避。
但不知为什么,平时就算真遇上了也会选择尽量避免谈论堕胎毁胎的胡吉尔,在面对卡维坚持的样子时,竟然同意了这个做法。
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后悔肯定是假的,冲动带来的责任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了。
其实在毁胎行将过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但让胡吉尔坚持下来,并在事后坐上手术剧场观众席的动力,也许就是产妇得到了最希望要的治疗手段并且成功活了下来。
这也许就是这个职业所带来的复杂性吧。
足月的毁胎.比之小月份的堕胎更具有视觉上的冲击性。
胡吉尔至今还对牵引出的那些记忆犹新,加上两位助理恰好回到准备室,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最后两位助理以及那两位医生都大呼难以接受,早早离开了医院,跑回家“休息”了。
这也无可厚非,就算是在产科那么多年的他,接触了那么多死胎死产,在见到那幅画面的时候还是有些扛不住。
那两位下属医生表现出抗拒完全是人之常情,本来用来救人的工具被用来毁胎,崩塌的是他们的信仰。而卡维手里那三位助手表现漠然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转换思路,刻意摈弃掉前一种观念后这也是一种救人的方法,产妇确实活下来了。
胡吉尔现在就处在这两种状态之间,非常煎熬,可能接下去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会在混乱的漩涡里打转,时不时想到之前的画面。
这些在他看来都很正常,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台下那个年轻人。从下决定到实行,最后到完成毁胎的全过程,情绪上都没有太大的波动,操作也毫无顾忌,甚至在结束后细想起来还颇有条理,经验丰富到让他汗颜
最关键的,他完全不受刚才的影响,现在正面带笑容,非常自在地站在手术区域主持着本该三点开始的疝气手术。
“今天手术时间受到了些影响,实在抱歉。”卡维微微欠身,对台上的那些医生们抱歉道,“实在是之前的产妇情况特殊,为了满足她再次怀孕的要求,我与产科主任胡吉尔教授决定尝试了yd分娩。”
前置胎盘足月顺产也不是新闻了,上了年纪的医生多少都遇到过,关键是结果。
“结果如何?”
“上帝垂怜,塞斯缇娜女士出血量超过了1000ml,但还是成功活了下来,子宫也保住了,只不过孩子没逃过命运的捉弄。”卡维稍稍停顿了片刻,“长时间的出血没能支撑他活着来到人世间,是死胎。”
场上能听到一些叹息声,但更多还是掌声和称赞:“.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是啊,能活下一个就不错了。”
“不过卡维医生,为什么要在可以剖宫产的情况下选择yd分娩呢?这似乎和你之前提出的观点相违背。”
“病人的要求往往很过分且不切实际,就像下肢受伤严重的时候所有人都想保住坏肢,且要求医生保住坏肢。但我们都知道,保肢往往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我们作为医生就是要把病人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世界,过分相信病人的判断会影响我们自己的判断。”
“这些都是我们这些过来人的忠告,希望卡维医生以后在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三思。”
很明显的老医生口吻,卡维当年也没少说,输出对象就是那些没经验的年轻医生。尤其那些不知现实残酷满怀理想甚至幻想的医生,更需要好好教育一番。
套上卡维现在的人设,这些话的出现很正常,可惜卡维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而且在没看到完整病历前,直接否定他的诊疗过程,否定诊疗期间的各种思考和判断也有些武断了。
卡维知道提前毁胎在欧洲意味着什么,排雷要尽早,而且得时刻拉着胡吉尔一起走,所以他三句不离胡吉尔:“其实和胡吉尔老师一起做出这个判断事出有因,在以yd分娩为主轴的治疗过程中,我们也有自己的底线.”
他把之前的种种情况都描述了一遍,省去了毁胎的过程,自然也省去了子宫收缩不力。真正需要强调的是对于大出血的判断和处理,比如对胎盘开窗术的判断,先牵引分娩后剥离胎盘,最后阶段如何清宫,等等。
解释完虽然还有不少医生觉得手法不够安全,但也得到了许多支持,评价也很中肯。
“在临床工作中寻找极限和边界也很正常,这样才能不断提升医疗水平。尝试不确定性一旦成功,以后如果遇到相似病人时,也会有更多的选择方案”
“只是太过危险了。”
“所以要拿捏好这个度,有了卡维医生主张的输血方案之后,大出血已经成为了一种相对可控的病症了。”
“可惜了,没看到输血的全过程。”
“不急,我猜测将来输血会是手术中的常态,况且一个月时间还长着呢,总能看到的.”
简单介绍完之前的分娩过程,卡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接下去的手术中:“阿尔苏先生得的是腹股沟斜疝,从诸位手中的病史中能看出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有了嵌顿,疼痛剧烈”
疝气手术虽不像剖宫产那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在普外科还没正式发展的现在,仍然不失展示的价值。
在场上百位医生,真正能做好疝气修补的不到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的医生也无法保证手术后不会复发。因为复发的存在,就和当初的莫拉索一样,疝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上刀子。
“疝气完全可以靠手术来解决。”卡维说道,“复发率高完全是因为手术过程出现了问题,我们自己走错了路,不能说‘路’这个东西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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