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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334节

  以卡维的年纪,可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毫无反应。

  在阿斯见人识物的观念里,从容淡定也是表情的一种,是心理安定后所产生的特有情绪。尤其在被别人强势入侵了社交圈后,这种变化会来得尤为强烈。

  可这位年轻的海因斯先生脸上却什么都没有:“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

  “您可太谦虚了。”阿斯没有客套,是真的这么认为,“比那些达官显贵们沉稳得多.冒昧问一句,您今年贵庚?”

  “20吧。”

  “20,可怕的年龄,张扬、躁动不安,尤其是那些贵族阶级的子孙后代们。”阿斯用手极力比划着放荡不羁的样子,然后回过头看向远处一张咖啡桌,给了个大致的方向,“那两位也刚过20的年纪,知道是谁么?”

  卡维摇摇头。

  “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九世的大女儿亚丽克斯,刚嫁给威尔士亲王没多久,挺着个肚子都快生第三胎了,可能再半个月就要回威尔士养胎去了吧。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哥哥,克里斯蒂安·弗雷德里克,一个被父亲排挤出政治中心的王储,不得不做个花花公子。”

  阿斯对名人如数家珍,言谈间免不了有些羡慕:“两人来巴黎玩了整整两个月,今天忽然说要体验一下巴黎的平民生活,就跑来了这里,真是有够任性的。”

  卡维对这种繁琐人名和关系实在提不起兴趣,只是嗯了两声便又看向窗外。

  显而易见的逐客令并没有吓退阿斯,反而让他愈战愈勇:“他们身份尊贵,肯定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比,就算在名流沙龙里也是能排进前三的存在。不过.呵呵,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他们现在在聊什么。”

  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上去很讨厌,但谈论的话题往往会把你牢牢地拉在他们身边。

  卡维本来就是出来瞎溜达,打发时间,主要是为了放空大脑,重拾工作热情。他本人可能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去刻意记人名,觉得麻烦,但吃瓜的闲情还是有的:“在聊什么?”

  “如此高贵的举止,毫不娇柔造作的神态,其实都是‘伪装’。”阿斯笑着说道,“其实兄妹两个没什么好聊的,一切只是为了给公众留下他们正在热烈交谈的印象。”

  “谈话都要假装?”

  “王室里能有多少真情实感。”阿斯说道,“我刚离桌的时候,他们刚从100往回数,你看嘴型,哥哥是不是在说55、54、53、52、51、50谢天谢地,总算知道单词有长有短,聊起来有长短句,说数字也得出现长短变化了。”

  卡维实在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可是王室贵族,你这么说他们,会不会”

  “都是老朋友了,谁会在意这个。”阿斯见话题起了成效,趁热打铁,“我主要负责他们在巴黎的生活起居,也会陪着去剧院或者别的景点游玩,算半个交际家。我也做过大家族的证券经纪人,有时候也会帮他们打理投资项目。”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基本算是把个人信息掏得差不多了,再配上那双真诚的眼神,就差把“交朋友”刻在脸上了,卡维再坚持刚才的单名就显得很不礼貌:“叫我卡维就行,我是个医生。”

  “卡维.医生?!”

  阿斯常年混迹上层社交圈,不可能没看过报纸上的报道,马上就想到了卡维的真实身份。他几乎是压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个名字:“你就是那个把巴黎外科协会搅得天翻地覆的卡维·海因斯?”

  “额,应该是吧。”

  “传闻就说您是史上最年轻的外科天才,没想到真的那么年轻!太意外了!”阿斯笑得合不拢嘴,惊喜和惊讶参半,“亚丽克斯公主,弗雷德里克王储陛下,看我找到了谁!!!”

  “谁?”

  可能受限于丹麦的实力和国土面积,两人毫无王室的架子,上来就摘掉了刚才的伪装面具,热情攀谈起来。主要还是之前的几台手术,然后谈及了卡维离开巴黎的时间,最后才把话题又拉回到了阿斯的身上:“他可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哪里哪里,王储陛下谬赞了。”

  “这可算最真实的称赞,不仅是我个人,包括我妹妹在内许多人都认为你在艺术画作鉴定上的造诣是真的不错。”弗雷德里克没有节省自己的赞美之词,“我也很喜欢和你一起参加巴黎沙龙,对于学院派艺术,我总是太过博爱太过怜惜他们的才华,拿捏不住最能打动我的那一副画作。”

  “确实和兄长说的一样。”亚丽克斯公主挺着略显膨隆的肚子,“不过在骑术方面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

  “哈哈,公主陛下说的是申请加入骑师俱乐部那件事儿吧。”阿斯毫不避讳地自嘲起来,“没办法,谁让我是个穷鬼呢,血统不纯正,也没任何爵位头衔,杜多维尔公爵实在看不上我这个小人物。”

  “好了,就一个俱乐部罢了,没什么好牵挂的。”

  弗雷德里克轻轻举起杯子,优雅地将快要彻底冷掉的咖啡一股脑倒进肚子:“走吧,趁现在还在下雨,我们可以边欣赏别样的巴黎风光,边‘徒步’去参加博尔塔莱伯爵夫人梅拉妮的艺术沙龙。阿斯先生,为了照顾你的感受,这次我们不要马,就算是马车也不行!!!”

  “那可太谢谢你了。”

  有时候交新朋友就是这样,只要遇到了某个爱玩又热情的家伙,就会“不情愿”地成为他身边的一份子。

  卡维就是如此,稀里糊涂地进了这家咖啡馆,稀里糊涂地和阿斯聊了起来,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被他们拉着去了一个原本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就和泡在雨水里的落叶一样。

第367章 363破坏游戏规则的人依然要顽强地遵守“游戏”规则

  卡维和阿斯之间的聊天不足半小时,关系可能离普通朋友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仅仅是认识而已。对弗雷德里克说的“美术鉴赏家”一词,他的了解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了解。

  但只要对巴黎美术界有所涉猎,就没人不知道夏尔·阿斯的大名。

  有投资眼光,又在国家古迹中心担任过鉴定人,现在更多还是参与画作鉴定。和法国艺术学院出身的资深鉴定人不同,阿斯走的是更温和的服务性道路。

  在巴黎,艺术品是地位的必要象征。

  音乐可以共享,可以浑水摸鱼,而购买的画作却能一目了然地代表所有人的品味层次。即使贵族子弟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也总会有人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优雅艺术格格不入。

  即使真的精通绘画,想要在艺术品鉴的高地上高人一等,就必须做到博学多闻。察言观色,不断通过外界评论来微调自己的喜好其实也是艺术鉴赏的重要组成部分。

  显然贵族们没有这种闲工夫,所以需要人来帮助他们了解自己购买、继承或出售的东西。

  阿斯那种无害而谦和的言谈风格就让他们备感放松,所以也成就了他如今在上层社交圈的地位。没有良好的贵族血统和任何头衔,都无法撼动他在画作和贵族之间的亲密关系。

  当然,这种特殊身份也会经常引来画家们的“叨扰”,尤其是那些天天做着艺术家美梦的年轻画家。

  谁让他的评语已经成为了官方沙龙的敲门砖,足以使新手一只脚踩进了官方沙龙的门槛,或者直接消失在近万名画家拥挤的海洋中。

  只要进了官方沙龙,再获得官方艺术鉴赏家们颁发的美术奖章,就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他此后的作品将优先被国家或收藏家收购,价钱自然不菲,一生的物质生活也就有了保障。

  这便是巴黎辉煌艺术下的游戏规则。

  “阿斯先生,是我,欧仁。”四人刚要离开,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男子,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阿斯先生,我一定要让您看看这幅画!!!”

  阿斯停下脚步:“哦,我想起来了,是爱德华·马奈先生的弟弟,欧仁·马奈。”

  话虽这么说,其实早在刚进咖啡馆的时候,阿斯就认出了他。不管是人名、身份,还是此来的目的都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想借助自己的影响力,帮马奈寻找合适的沙龙,用以展览他的最新画作。

  然而即使马奈如今声名鹊起,阿斯还是断然拒绝了他的恳求:“实在不好意思,我熟识的几家沙龙都明言拒绝过他的画作。并非他的绘画技巧,而是而是那种,那种格调,你懂么?彼此的格调不相配,实在帮不了你。”

  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他们不只是不喜欢,更是出于一种感官上的厌恶。

  “这次不一样,真的,我保证!”欧仁胸有成竹,“请您一定要看看。”

  “还是算了吧。”

  阿斯回头看向弗雷德里克和亚丽克丝,同时也不忘和站在最后的卡维做了简短的眼神接触。他依然保持着谦和态度,至少在两位王室面前要保持这种态度:“我和几位贵客要赶去博尔塔莱伯爵夫人的沙龙,参加一场私人画展。”

  阿斯每多说一个词,欧仁的脸上就多了个脚印,就和被雨水冲刷后垮掉的烂泥路一样。

  卡维听说过“马奈”的大名,比起送进拍卖行的那些大师要响亮太多。既然买了那么多拍卖行的画作,他也不愁多买下一幅,反正也贵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能摆脱阿斯的恭维和纠缠。

  他上前两步,接过了欧仁伸手送出的画卷:“听说马奈先生有着卓越的绘画技巧,只是风格更飘逸,我倒是很有兴趣。”

  “卡维医生,您这是.”阿斯不理解他这番行为的用意,“皇帝和皇后陛下可都公开谴责过他,说他是‘淫乱’画师。去年,前年,他几乎每年都要拿出最涩情最不知羞耻的画作来污染人们的眼睛!”

  卡维没有停手,让服务生清理出一张干净桌台:“这儿是咖啡馆,又不是什么隆重的画展,就当看个笑话也好。”

  这话倒是让弗雷德里克兄妹两人相当欢喜,连忙表态:

  “马奈先生的画作,我也是早有耳闻了,似乎和主流画作截然不同。”

  “在去博尔塔莱伯爵夫人的沙龙之前,还能看到别样的东西,好刺激”

  明眼人能看得出来,他们应该受够了严苛的贵族礼法规矩,在去希腊找他们刚上任的希腊国王之前,绕道来了一次巴黎,然后就不走了,主打的就是叛逆。

  守旧者像平行线一样循规蹈矩,叛逆者则各为乱麻,总有相交的时候。

  阿斯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塞满了任性,没办法,只能站在一旁陪笑:“没想到大家那么有兴致,倒是我不解风情了。好吧,反正时间不急,看完再走也没什么。”

  160*100cm的画卷徐徐打开,里面是一位军乐队年轻士兵吹笛的场景。

  现在连阿斯的眼睛里也都是任性了。

  没有远景,没有阴影,没有视平线,没有轮廓线,甚至都没有主体层次所带来的哪怕一丁点的空间深远感。再看整体,画作没有内容,也没有内涵深意,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达,就是个男孩儿站在那儿吹笛子,仅此而已。

  阿斯被深深地震撼了,震撼于什么都没有却想强行挤进一流艺术沙龙的胆量。

  兄妹俩也被深深地震撼了,震撼于连他们都能看出这是幅一无是处的画作。

  咖啡馆里的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一起震撼了,其中一半来自阿斯,另一半可能是惊讶于没能出现在画卷上的涩涩,以及连眼窝和眉毛都懒得去画的恶劣态度。

  “我们走吧。”

  阿斯用无视回应欧仁的热情,算是勉强保持住了谦和态度:“时间不早了,趁雨还小,还是尽快去参加画展吧。”

  “说的是。”弗雷德里克伸手叫来服务生,“我妹妹的雨伞呢?我们现在就走。”

  “阿斯先生!”欧仁知道没了机会,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还是请回吧。”阿斯克制住了愤怒,退了半步,给兄妹二人让出了一条路,“回去后和你的好兄弟商量一下,别再拿这种东西过来了,浪费他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卡维却报了个数字:“800,800法郎够么?”

  欧仁似乎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800法郎能不能买下它。”卡维掏着钱包,算上零钱来回点了两遍,说道,“我不太习惯带现金在身上,手里就那么多。”

  阿斯再也淡定不住了,猛地挤到他身边:“你在干什么?”

  “我想买下它。”

  “我知道你想买,问题在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花钱买下这幅画.”阿斯捂着脸,痛苦地自言自语道,“哦天啊,我竟然还把它称作画,实在太善良了。”

  “我觉得挺好看啊。”

  “别开玩笑了!”阿斯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这幅画就是在恶心精妙的学院派作画技巧,还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让人恶心!我以我自己的名誉发誓,不管是哪里的沙龙,就算是隔了两个街区的拉杜耶咖啡馆也不会接受它!有着功夫,还不如多给招牌上上颜色更能招揽顾客。”

  卡维不清楚美术沙龙的做法,但要说拉杜耶,他还是有些发言权的。来这儿之前,他才刚去过,已经不能用脏乱差来形容了。

  憋得越久,攻击性越强,阿斯的评论显然不够客观。

  但对欧仁而言,这就是下了定论,再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所以,即使卡维的价钱并没有到他的预期,他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报价。与其让这幅画留在画室里和灰尘作伴,还不如换点钱来填补马奈挥霍家财留下的窟窿。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

  欧仁将油画小心卷入油纸筒,然后裹上防水布,厚着脸皮说道:“如果您有办法的话,还是希望能将它放在某个沙龙画展上展览一番。”

  说完便接过钞票,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卡维一石二鸟的计策没能成功,至多只能算成功一半。

  他用匪夷所思的低价买到了马奈的画作,不管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不过这种愚蠢,并没有让他脱离四人小团体,反而把和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了。

  阿斯“后知后觉”般地称颂了卡维果断用金钱支走闲杂人等的高尚品格,兄妹二人则对他无视世俗的目光以及出手的果断赞赏有加。

  没办法,这趟行程怕是逃不掉了。

  好在他们听从了卡维的建议,对原计划做了些改变,将步行换成了马车,使得刚烘干的黑色大衣幸免于难。但他还是漏掉了某个细节,颠簸的马车并不适合孕妇,尤其是已有八个多月身孕的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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