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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413节

  但事实上,到了19世纪中后期,法国的神经外科已经全面落后于英国。这种错位的关系可以归结为外科分类不够细致,神经外科本身又足够危险、神秘,毫无成就感,专攻并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毕竟到了十九世纪后期,一位专精头部外伤的外科医生,在开颅处理颅脑出血的成功率也就只有60%左右。

  算上术后感染导致的死亡,成功率甚至能砍到不足30%。如果放任病人自行发展,存活率其实也能超过15%。

  存活下来的人可能会有各种后遗症,头痛、癫痫、各种感知认知障碍,但至少不用面对致死性的脑炎。如果再算上手术的误判和意外,存活率的差距只会更小。

  这也就是塞迪约和兰德雷斯都不那么愿意做开颅术的原因,外科没有冒险实践自然谈不上发展。

  但现在有了卡维,事情似乎出现了些变化。

  下午两点眨眼就到,主宫医院内外又一次人满为患。似乎这条手术消息从一开始就流传了出去,搞得全巴黎都知道了。对于时刻在追逐新潮,同时又极其健忘的巴黎人而言,火车站爆炸已成往事,如今的热点只属于一人,卡维·海因斯。

  但卡维这里却出现了些状况。

  “手术要取消?”

  兰德雷斯不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手术剧场里坐满了人,不仅仅是医生,还有很多医学生,混进来的记者,甚至还有像威尔士亲王那样的闲人。你现在说要取消?他们怎么办?”

  卡维有自己一套标准,手术取消自然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模拟的数据并不好,在可以预见到手术失败的情况下,取消手术只做保守治疗也是一种选择,甚至是更优的选择。

  “费舍尔先生,选择权在你。”卡维把责任丢回给了病人,“当然你也可以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但最初的选择权一定在你自己的手里。”

  费舍尔已经被头痛和像自来水一样的鼻子搞得快崩溃了,听完卡维刚才的说辞,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他烦躁地不停扭动着身体,手指狠狠揪着床单,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手术成功率真的那么低吗?”

  “现在看来是的。”卡维没有刻意隐瞒,“方案一的成功率可能还不到50%,方案二成功率会提升些,但有不小的概率造成全身瘫痪。”

  “好,好麻烦啊,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是我.”

  感受到液体从鼻腔冒了出来,费舍尔又用床边准备好的干纱布擦了擦鼻子:“那要是不手术呢?不手术会怎么样?是不是这辈子都这样了?”

  “你的鼻漏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刚开始或许有些改善,但在恢复期间几个喷嚏让原本有了破口的脑膜撕裂得更严重了。”

  卡维解释道:“如果不手术,可能过一两个月会有所缓解,但这个几率非常低。现实更可能像你说的一样,这辈子都得和纱布作伴,当然,‘这辈子’的长度也会缩减不少。也许可以过个几年,也许过不了几天。”

  费舍尔听懂了他的意思:“手术如果成功了,我能活多久?”

  “成功自然不会对你的寿命有影响,但手术有并发症,也会失败,我之前就说过的。”

  费舍尔一直保持原来的侧卧体位,头晕得厉害。每次他想平卧,漏出的脑脊液就会改道从鼻腔滑入咽喉吞下去,在嘴里留下咸咸的味道。

  他很难受,但还是想再考虑一下:“卡维医生,就连您都对手术没有把握,如此低的手术几率我需要好好考虑。”

  “不急,好好考虑。”

  卡维没有异议,可兰德雷斯急了,把他拉出了病房:“喂,你在想什么啊?他只是个马车车夫,直接免了他的手术费,拉进去做手术不就行了?”

  “强制手术?我做不到。”

  “你之前不是一直这样的吗?”兰德雷斯觉得奇怪。

  “别瞎说,那是因为我有把握把他们治好,所以才强制手术,但这台手术我没把握。”卡维摇摇头,“如此低的手术几率,必须由他自己做判断。”

  “他们判断?他们又不是医生,怎么做判断?”

  兰德雷斯不明白卡维的现代外科思维,只觉得他想要甩锅:“医生就是给病人提意见,然后帮他们做判断。你该不会是怕手术失败了,砸了自己的招牌吧?”

  “嗯?”卡维瞥了他一眼,“在普奥战场上,我失败的手术又何止百例。像这样大范围的开颅术,能成功有一半得感谢上帝,其次才是我们这样的医生,和我的招牌有什么关系?”

  兰德雷斯也知道手术有很大的风险,但没想到会那么高。

  现在剧场里那些观众才是横在他心里的一道坎,要是没有他们,手术取消也就取消了,他不会有那么大意见:“要是真的取消了,怎么和他们交代???”

  “谁?”

  “观众啊。”

  “哦,就说我这个主刀没本事吧。”卡维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啊?”兰德雷斯脸色很难看,“你在开玩笑吧,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我可做不出这种事情。而且真要这么说了,以你现在在巴黎的地位,那帮记者能把我活活写死,你信不信?”

  “我信。”

  “你信你还这么说???”

  “.”

  费舍尔其实想手术,但他更希望在手术前得到卡维的资助,就像之前手术巡演时给予病人对赌奖励一样。只要失败就能获得一笔不错的报酬,以此补偿病人的损失。

  他现在失去了原先的工作,虽然雇主给了一笔医疗费,可并不能维持太久。如果手术失败,家里的老婆和孩子就会彻底失去收入来源。

  可要是不做手术,以现在的状态,费舍尔根本没办法工作养家。

  他很痛苦,感觉走在了迷雾中的分岔路口,选左还是选右似乎都是死局。

  “卡维医生!”费舍尔用力又把卡维喊了进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愿意手术的话,你觉得用哪种方案更好?”

  “我之前就说了,不管选哪种都是在赌博,其实没什么区别。”卡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或许我会选择方案2,当然你的选择也可以左右我的选择,我已经把流程都告诉你了。”

  费舍尔又拿起了卡维画好的草图,线条虽然粗了些,但两种方案的流程还是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其实没全部看懂,刚才听卡维的解说就更是云里雾里了,根本听不懂。他只知道不管哪种方案,都必须撬开颅骨,而危险性就来自于这一步。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

  费舍尔捡起湿了大半的纱布,找到了干的那头又擦了擦湿漉漉的鼻子:“好吧,卡维医生,我决定了。我同意手术,就用你说的方案2。”

  兰德雷斯听到这些话,如释重负,连忙转身跑了出去,把护士叫进病房。同时让佩昂、阿尔巴兰和实习医生都去做准备,至少可以用这条消息先稳住那些观众。

  另一边的卡维则收好草图,给出了费舍尔一直想要的承诺:“我知道你一直在考虑死后全家的收入问题,我也知道你的家庭很困难,有两个老人和四个孩子要抚养。但我不希望你因为钱去选择冒险,因为这是真的在冒险,随时都会没命。

  既然你现在做了选择,我愿意在手术失败后给予2000法郎的资助。你要记住,这是对于你帮助我在外人面前展现手术过程的一种奖励,并非死后的补偿。”

  中间删改了一部分,有点晚了

第457章 453方案2

  自从上一次在瑞士给盖泽治疗YJ外伤后,卡维很久没遇到这样大的场面了。要是排场再铺大些,甚至可以比拟去年巡演最后做的那台喉癌切除术。

  值得欣慰的是,主宫医院顶住了压力,把绝大多数外行拦在了门外。能放进来的非富即贵,或者为了某些政治任务实在拦不住的记者“朋友”。

  用意不难理解,用卡维的夸张手术来给爆炸后的阴霾冲冲喜。

  卡维本来就无所谓,在维也纳早就习惯了鱼龙混杂,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如此一台高风险手术带来的压力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诸位,时间紧张,我就免掉开场词和客套了。”

  卡维让护士把费舍尔推了进来:“病史我也不汇报了,主宫医院为你们准备了他的病史报告,以及最近的病情发展记录,是一本小册子,应该已经发到了诸位的手里。在做手术准备的时候,我先介绍一下脑脊液漏的情况。”

  “现在大家了解了脑脊液鼻漏,其实就和水池子漏水了一样,定位漏孔位置是治疗的关键。只有精确定位才能明确手术入路,也能尽可能地降低术中对脑组织的损伤.”

  卡维还是走在既定的现代外科思路上,有些讲授的内容或许会因为19世纪的解剖学知识而做删改,但依然跳过了脑脊液“是什么”和“在哪里”,直接讲解遇到的问题本身。

  就好比一堆刚工作的新手在听一位资深老电工在那儿讲怎么解决线路问题,理解层次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就连问题本身都是他们的未知领域。

  卡维肯定不会因为这些人放慢速度,只要有人能听懂,这台手术就有存在的意义。

  他很快就展现了爆炸模拟的成果:

  “为了尽量不影响费舍尔先生的脑子,我选用了麻烦的爆炸模拟。今天早晨,我购买了114颗颅骨和六具尸体,依照他本人的高度和离爆炸的距离来摆放位置。分别用三次爆炸来模拟当时的爆炸场面,希望能找到最有可能的颅底骨折位置。

  可能是爆炸角度的关系,也可能是他眼睛的贯通伤,或者别的我没能想到的原因,最后的数据并没有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其中颅底保持完好的占了40.83%(49),剩余的颅底骨折中,额窦破裂占比46.5%(33)、筛板破裂53.5%(38),蝶窦蝶骨骨折42.3%(30),颞骨骨折21.13%(15)。

  筛板破裂的可能性最高,但考虑到有多重骨折的存在,其实额、筛和蝶之间的差异并不大。如果只看单处骨折,占比只有36.6%,再细分去看四个位置,筛窦破裂的几率依然最高,但因为样本量实在太小,意义不大。”

  [脑脊液鼻漏可能位置侧面观简图]

  这便是卡维所说的方案1,能避开方案2可能带来的副作用,直接靠统计判断漏口位置。可惜结果并不理想,忙乎了一整天不说,还搭进去3000法郎和不少人情。

  当然,卡维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医学上有很太多无用功的工作,得不到回报其实才是常态。

  其实方案一还是能硬着头皮做的,毕竟数据摆在那里,筛板筛窦就是最有可能的位置,直接做探查就行。如果到时候寻错了位置,就再扩大颅骨切开的范围,让探查变得容易些就行。

  只不过执行起来难度很大,大范围颅脑探查极有可能损伤脑组织,而且长时间探查也会大大增加颅脑感染的几率。

  其实费舍尔现在就已经有了些颅脑感染的迹象,只不过还比不上眼窝处的术后感染。可要是真的扩大了颅骨切开范围,一旦出现严重脑炎,就等同于宣判死刑了。

  既然方案1无法准确地判断漏口位置,手术执行起来有困难,相较而言,方案2的严重副作用也就能够接受了。

  这也是卡维为什么把手术权交给费舍尔的原因。

  不手术会死,两种手术方案都会死,甚至死得更快。而最要命的点在于,不论是否手术,他其实都有几率恢复,毕竟脑脊液漏是可以被自己脑内组织挡住的,只是几率完全看脸。

  前路错综复杂又一片迷雾,卡维只能让费舍尔自己拿主意:“最后他选了方案2,同时也是我希望能选择的一个方案。比起几乎必死的术后颅内感染,术中的副作用反而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此时的费舍尔脱掉上衣侧躺在手术台上,后腰位置被卡维标记了注射点,兰德雷斯和佩昂帮忙做术前消毒和铺巾。

  观众席上许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一台百分百的开颅手术,起始点却在腰部。

  他们当然不会大声呵斥,也不会嘲笑,他们只是单纯的不理解,不理解卡维的动机。这种不理解仿佛传染病,在卡维洗手阶段席卷了整个观众席,有相当一部分观众在暗地里对手术方式提出了质疑。

  这其实是好事,有质疑才有讨论,有激烈的讨论才能让外科迸发出更多可能性。只要不影响自己手术,对卡维来说怎么都行。

  然而这似乎触及到了兰德雷斯的逆鳞。

  卡维在给费舍尔画两个方案简图时,他就在一旁看着,他深知手术的难度以及方案二的创新。如果手术剧场是外科医生的天堂,那质疑这台手术就是在亵渎神灵!

  当然只限于这台手术,毕竟只要自己学会了,也会成为神灵之一,神灵一多也就不灵了。

  “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兰德雷斯学着卡维的样子,用夹着消毒纱球的长钳猛敲盛满了石炭酸的铁盆,“都几岁的人了,懂不懂什么是教学手术?你们当年上杜邦伊特朗老师的课也是这种态度?”

  搬出了这位老人家,许多人闭上了嘴。不过有本分的就会有刺儿头,见卡维还没上台,讲解只到了一半,极个别人总会想尽办法把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脑脊液鼻漏,为什么手术区域在腰部?”

  兰德雷斯把东西交给了阿尔巴兰,走上前打量了他一番:“原来是格朗德医院的蒙德·科夫曼医生.哦,不,或许得把“格朗德医院”的前缀拿掉,否则.”

  话还没说完,对方的脸色刷的就黑了:“我确实离职了,但我依然是外科协会会员,这次来主宫医院也是看手术的。手术剧场有质疑再正常不过了,你难道就没质疑过卡维医生?”

  “好吧好吧。”兰德雷斯摊手,开始就事论事,“虽然这个知识挺偏的,但我还是得问一句,你该不会不知道脑脊液会进入脊髓吧?”

  “我好歹在解剖室钻研了十几年,不是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当然知道这点!”

  那人兴奋地站了起来,手里的费舍尔病历册子被他卷成了小棍,随着说话音节的起落不停在半空中挥舞着:“况且,马让迪教授早在20年前就发现了第四脑室的中间孔连接着脑室与蛛网膜下腔。”

  [1828年,法国著名生理学家马让迪证实了脑室与蛛网膜下腔的联系,发现了第四脑室中央孔洞,并在1842年发明了“脑脊液”一词。而此孔洞后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称马让迪孔]

  “既然知道又何来疑问呢?虽然马让迪教授对脑脊液的发现在临床应用几乎为0,但脑脊液这个词本身就在证明这件事,‘脑’、‘脊’、‘液’。”

  蒙德解释道:“脑脊液是有压力的,就和血液有压力一样。已经出现了鼻漏,说明脑脊液的压力在降低,如果再开通一个位置,那仅有的脑脊液将荡然无存!我无法想象脑脊液压力进一步降低后病人会出多少严重症状!”

  卡维虽然在洗手,但耳朵一直听着他们的辩论。

  蒙德的理论借鉴了血压,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结论却是正确的,脑脊液漏的一个重要症状就是颅内压下降。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他本来就有不俗的解剖功底,也对脑脊液漏有一定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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