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6节
这种混乱说的不只是医疗本身,还在于其匹配的医疗系统也格外混乱。
其实“混乱”这个词用在这儿不太恰当,因为压根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系统去支撑医疗发展。
卡维是现代人,虽然学了半辈子医,可对一百多年前的医疗没多少了解。原主人的记忆里除了绘画和园艺工作外,也没留下什么和医疗相关的东西。直到刚才遇到了伊格纳茨,他才多少清楚了一些细节。
整个医疗系统所占的职业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外、药和护士。
其中内科医生地位最高,要求也高,人数自然也最少。
内科医生需要经过正统医学院的深造,起码要有本科学历。而在Vienna市立总医院里,内科医生往往都是硕士毕业生,且都经过至少一年的临床工作和训练。
相比起来,外科的地位就要低上一大截,而外科手术也没算在正统医疗服务内,而是偏向于一种大众的娱乐观赏项目。
外科手术脱胎于理发师,本身操作粗野,收费低廉,需要靠在剧院演出来赚取出场费。
这种设置在现代人看来很离谱,但在当时其实也有一定的优点。因为比起直接锯掉一条腿,使用物理麻醉让人昏迷然后再锯掉一条腿,显然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
要是再同时配上精心设计的解说词,还能增加不少代入感。
当平平无奇锯腿的外科医生看到精心设计过程的同行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他也会尽量在自己的手术流程上多下功夫。
这无疑对外科手术本身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即使有时推出的新手术没什么用,甚至起到了反作用,但外科医生还是会乐此不疲
不管如何,外科医生的地位短时间内无法与内科相提并论。
像伊格纳茨这样的外科医生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需要同时集齐好几种条件。包括世袭的男爵爵位,在Vienna大学医学院完成自己的本科和硕士学业,以及拥有全奥地利最好的外科技术。
这让他成为了宛如明星一般存在的大人物,给医院带去大量财富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能左右医院决策的话语权。
卡维有着现代医疗的技术和理论知识,但这些东西都与现代科学技术深度捆绑。
十九世纪可没有血液分析仪器,也没有X光线ct机,手术器械仅限于金属制成的刀、锯、剪、钳、锤等粗制的工具。
卡维可以靠着最现代的医疗器械和一两位只懂人体解剖的菜鸟助手,直接上手操作他所在科室最复杂的外科手术。但要是锁死了器械种类,那手术的范围就会变得非常狭窄。
再加上刚开始普及的乙醚麻醉危险性不低,稀烂的止血技术基本靠助手的手指压迫,连把像样的止血钳都没有,卡维甚至一度怀疑那些截肢手术是如何做到让病人活下来的。
难道真就靠血管离断后的生理反射产生的血管挛缩来止血?
至于手术后的感染问题,那就更麻烦了,药理学的编纂作者可不会把如何制药也一并写进教科书里。卡维会用抗生素,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抗生素,但他没法凭空造出抗生素,最多就是对这方面的历史有些许涉猎罢了。
摆在他面前的其实是一个完全有悖于现代医学理论的烂摊子,条件比最简陋的卫生所都不如。
而这些简陋的条件还没办法靠简单的金钱来完善,卡维要做的也远比他刚穿越来这儿时想象得要多的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此刻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首先还是得先熟悉一下外科手术的流程”
他拿起了伊格纳茨的那本解剖学画集,第一次怀着学习的态度认真翻看起来。
画集前2/3是单纯的解剖学图谱,包括了所有已命名的解剖学名词解释。很多解剖名词一直沿用到现代,只有躯干的内脏部分有不少歧义。但现在这种医疗环境下,腹腔还是手术的禁区,这些差异完全可以靠时间来弥补。
画集后1/3则是一些外科手术的操作过程简图,分成了眼耳、四肢、颌面、外yin四个部分。
从过程来看,有少量手术的目的性其实已经非常接近现代的理解了,只是受限于器械的精密性难以做出突破。
比如产妇难产时的剖宫产,以及肛周脓肿的切开引流。虽然二者成功率都不高,术中大出血和术后感染也是家常便饭,但在手术的适应征和原理上都没有太大问题。
有不少手术则是因为诊断不明,内科无法治疗的情况下只能靠外科做“一刀切”式的处理。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开放性骨折后的直接截肢,以及治疗斜视的眼肌截断术。
截肢是因为开放性骨折如果没有严格清创,即使做了固定和复位,也会造成伤口感染。就算偶然避开了感染,想在这个年代做好固定也是困难重重。没有固定就很难让断裂的骨头建立稳定血供,最后导致肢体远端坏死。
坏死会继发感染,最后别说四肢保不住,连命也会跟着一起丢掉。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初所做截肢手术已经做到了保留部分肌肉皮瓣做残端包埋,理解还是相当到位的。
而眼肌截断术本质也和现代治疗斜视所用的方法类同,只是没有搞清斜视背后的真正原因,手段也太过粗暴。反正眼肌数量相当多,剪掉一两根也确实能做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斜视。
而现在的做法则是针对出现问题的那部分眼肌,做精细的肌肉缩短和后徙。(1)
真正和现代手术背道而驰,完全起反效果的手术很少见,唯一让卡维看了大呼受不了的就是一些专为放血制作的负压抽吸装置吧
第二天等待他的将是市里总医院的学徒招人测试,以及一些走过场的书面考核。虽然伊格纳茨早已把他视作自己真正的学生,入院工作也已经谈妥,测试考核只是走个过场,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卡维粗略看完了整本画集。
他吹熄蜡烛,合上封面,在心里回味良久,这才上床睡觉。
(1)现代斜视所做的眼肌后徙术:在剪断眼肌肌腱前,在眼肌附着点后1.5mm的部位两侧,预置套环缝线。在附着点处剪断肌腱。然后测量后徙距离。再将预置缝线分别穿过附着点,牵拉眼肌,结扎缝线。
第8章 8第四个人
在工业蓬勃发展的十九世纪,在美丽的欧洲,社会人文思想并没有切实地跟上科学发展的脚步。这段时期的女性地位仍和中世纪相仿,绝大多数都只能待在自己家里操持家务和带孩子,或者到别人家里操持家务带孩子。
前者叫家庭主妇,后者则被称为“女佣”。
为了把女性关在家里,全由男性组成的“科学家”们还将女性因感性所带来的过度情感表达,归入进了精神疾病的范畴。
因为按照“科学”的方法确实能证明,不论是过重的体力劳动,还是繁复的知识研究,都能刺激到女性们的“脆弱”神经,引发歇斯底里症。
现在看来很荒谬,但在当时则是所有男性争相维护的铁则。
就和她的丈夫伊格纳茨一样,艾莉娜不是位甘于现状的普通女人,她在整个奥地利都算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同样要具备好几个条件。
贵族的身份和殷实的家财让她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独生女的身份让她得到了全家尤其是父亲的宠爱;要强的性格又让她摒弃了原先贵族小姐培养的花瓶路线,改而走上了强人精英的道路。
虽然没办法读大学,但父亲请来的家教们使她精通了拉丁文、希腊文、各家文史典籍、歌剧、绘画欣赏、骑术、经济学和最新潮的人事管理。(1)
而教授拉丁文的就是当时还在医学院就读的伊格纳茨。(2)
门当户对使得两人的爱情平稳过渡到了婚姻阶段,中间所起的波澜也都是些小事。
嫁给伊格纳茨后,艾莉娜一度想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工作,但最后都失败了。直到她父亲往市立总医院里投了大量资金后,她才靠着自己的学识,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儿的副院长。
艾莉娜的前半生,学习、爱情、工作,无不在突破这个时代强加给女性的桎梏。
但这么一位处处都走在历史前沿的人物,在看到新晋医院职工名单的时候,还是表现出了更为保守的一面。“卡维·海因斯是谁?”
“哦,是我新招的学徒。”
伊格纳茨正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新一期的《柳叶刀》,见妻子问起了卡维,便抬头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现在是8点.他应该快来医院报到了。”
“昨天你还不肯收人,怎么现在突然把人数又往上加了一个?”
“那三个都是你强塞给我的。”
“他们都是医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对外科也有极大的热情!”
艾莉娜想要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观点,但伊格纳茨早就听烦了,摇头说道:“行了行了,我都明白,我昨天不就已经同意你的要求,收下他们了么。”
“那你为什么又多收了一个?”
“昨天你还说我收的少,怎么今天我多收了一个你还不满意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同床共枕的丈夫又一次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他符合我对外科学徒的要求,所以我把他招了进来,仅此而已。”
“好吧,只要你满意一切都好说。”于公于私艾莉娜都乐于见到医院外科发展壮大,没有再往下细问,“但还是老样子,就算考核测试都算通过,你也得把他的个人简历给填了。这些人事档案可以解决不少麻烦,我们当初在会议上提过的。”
“简历?”
伊格纳茨本以为把卡维拉进医院只需要走个过场,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他放下了刚买的医学杂志,转而拿起桌上的咖啡,移到嘴边吹了两口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来得急,还没空写这种东西,而且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做这种文书工作。”
艾莉娜丝毫没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
想到对方是自己的丈夫,每天都要面对病人的生死,压力巨大,像简历书写这些琐事她这个妻子完全可以代劳。所以艾莉娜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从旁抽出一张白纸,说道:
“没关系,我来写他现在几岁?”
伊格纳茨嘴里满是咖啡的香味,但脑袋里却是一团浆糊,回想起昨晚那顿晚餐,总有种特别割裂的感觉:“大概20出头吧。”
“大概?”艾莉娜皱起了眉头,“我要具体数字。”
“他是个孤儿,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哪儿还知道自己几岁。”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艾莉娜无从反驳,只能继续问道:“那是哪所大学毕业的?Vienna大学?还是格拉茨理工大学?”
伊格纳茨知道自己躲不过,心一横,直接答道:“他没读过大学。”
“没读过?”艾莉娜总算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没读过大学也没关系,反正是学徒那中学呢?”
伊格纳茨摇摇头,然后开始遣词造句,希望将卡维的身份说得尽量委婉一些:“他之前受聘于皇家林业局,是个工作勤勉的优秀园丁。”
艾莉娜叹了口气,就和园丁修剪树枝一样给这个答案做了些删改:“就是个砍树的?”
“用通俗的话来说也没错。”
“我对医学的了解不深,对外科工作的认识也流于表面。”艾莉娜叹了口气,“伊格纳茨教授,我想请问,砍树和砍腿是一回事儿么?”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聘用他?”
“其实外科学徒没有那么高大上,他只是单纯的雇佣工而已,就和工厂工人一样。”伊格纳茨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那他是在外科病房工作么?”
“当然。”
艾莉娜找到了反驳点:“‘外科也是医学,外科医生也是医生!’当初这句话是谁和我说的?”
“我说的。”
“那‘医生就该进医学院好好学习深造’呢?”
“也是我。”
“前几天你观点混乱也就算了,没想到今天你已经是语无伦次了。所以说,你为什么要让一个连中学都没上过的伐木工进来当学徒?”
艾莉娜越想越觉得有点奇怪:“而且当初医院要废除医学学徒制的时候,你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伊格纳茨喝着刚泡好的咖啡,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理由,只能竭力辩解道:
“卡维现在不是医生,只是我的一个助理而已。从他对解剖学的了解,就算不进医学院学习也能参与外科手术的工作,而且我也没说他以后没机会进医学院深造。”
“他会用手术刀?会用骨锯?会在你标记好的血管上用你所希望的力气大小做血管压迫?”
“这个么”伊格纳茨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了不自信,“这些我都会教他,那些所谓正统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在刚来医院的前几个月也做不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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