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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70节

  在一片叫好声中,伊格纳茨重新拿起手术刀,继续说道:“从卡维刚才的判断来看,这根发炎的阑尾应该被盲肠的浆膜层包绕在了内部。我已经用手指判断过了,此处确实和普通盲肠肠壁组织不同,很有可能就是阑尾。”

  下决心需要反复考虑,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但真到了手上实操的时候却只需短短数秒。

  敞开的腹腔两侧站着的是两位炙手可热的外科医生,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比第一台腹股沟疝修复术时默契了许多。卡维用手指绷紧盲肠肠壁,伊格纳茨的镊子夹中一处浆膜,刀尖一挑,手指钝性分离,很快就看到了嵌入在其中的淡红色阑尾。

  “是阑尾,诸位,我敢断言,这就是神父大人的阑尾!”

  伊格纳茨庆幸自己听了卡维的意见,快速分离剩下的浆膜,将阑尾的根部慢慢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无疑是外科界的重大发现。”

  “奥地利外科学界终于有自己的东西了?!”

  “国王当初兴资建立的外科研究院,花了那么多钱,研究了那么多年,结果呢?”

  “结果除了现任院长继承下来的整形外科,腹腔手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伊格纳茨教授还是敢于做事的,瓦雷拉先生的评论还是太武断了。当初第一台麻醉手术不就是他做的么,反而是前外科学院院长,他的父亲大人在当时横加阻拦吧。”【1】

  一时间的成功能埋葬掉绝大多数的错误,至少在这些观众的眼里,伊格纳茨还是奥地利的外科传奇。

  他也有过和其父亲相似的言论,认为麻醉可有可无,不仅会阻碍自己观察病人手术中的情况,还有杀死病人的可能性。但出于一些舆论和学术上的压力,他还是做了全奥地利首例麻醉手术。

  谁都逃不过真香定律,就连顶尖外科医生也不例外。

  相比起来,错过昨晚的剖宫产反而促成了卡维的崛起,终究只是件小事罢了。

  然而,类似于“伊格纳茨依然伟大”的论调才出现没多久,手术的进程又给所有人的头顶浇去了一盆冷水:“神父大人的阑尾太长了.”

  伊格纳茨沿着切口向上做分离,希望将藏在盲肠内的阑尾一并提拉出来。

  可惜阑尾和盲肠贴合紧密,浆膜层死死压着阑尾。它们就像是一种共生关系,互相紧抱在一起,沿着切口方向一直向上延伸。

  如果事情出现在现代,恐怕主刀会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延长切口。毕竟最麻烦的阑尾都已经找到了,没可能功亏一篑地去关腹。【2】

  但在19世纪,手术进行时间越长就会遇到越多的阻力。

  自己的名声、第二天的报纸、台上观众的反应、毫无模板的手术过程都会给主刀们带来无尽的压力。在那个放弃不算医疗事故的年代,关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能让人放下重担,得以喘息。

  毕竟想要继续手术不是在原有基础上继续,而是需要扩大切口,继续游离盲肠甚至向上到升结肠的位置。

  手术剧场内的蜡台吊灯和手提油灯将手术区域照得灯火通明,但在切口内部,神父的右上腹,却是一片黑暗。没有稳定的麻醉,没有急救措施,没有卡维的上帝视角,继续扩大切口,风险就会成指数级增加。

  “老师,现在的切口有12cm,已经是极限了,恐怕全奥地利也找不出几例如此大切口的腹腔手术。”赫曼冷不丁提了一句,“如果再延长切口,那就是17cm了。”

  “17cm”

  就算已经经历过数千台手术的卡维,也知道手术的凶险,但他考虑的还要更全面一些。

  乙醚麻醉虽然听上去简单,闻一闻就能昏昏入睡,但其实对麻醉剂量的把握却是个相当复杂的技术活。一旦剂量超过阈值,乙醚就会抑制呼吸中枢,打掉病人的自主呼吸,最后憋死在手术台上。

  所以19世纪的手术时间都很短,很多病人经受不住第二次麻醉。

  术前准备期,卡维就知道了神父对乙醚的反应很剧烈,刚用完就出现了干呕、呛咳和流涎等数种不良反应。再次麻醉失败的可能性很高,这种情况下继续手术确实有相当大的风险,他也随时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因为卡维没自信再次说服伊格纳茨,在那么多粉丝眼前和自己的“老师”闹翻也是一件很不明智的选择。

  然而伊格纳茨却顶住了压力,及时做出决定:“继续向上延长切口,给我手术刀!”

  这是个颇为大胆的决定,让卡维吃了一惊:“老师,再往上就是肝区了。”

  “我知道。”

  伊格纳茨的手术刀没有犹豫,又向上小心切开了皮肤肌肉,再次暴露出了一大段肠管:“手术相当艰难,我们已经抵达了升结肠部,在这里依然没有看到阑尾的尾部。整根阑尾在这里钻出了盲肠浆膜层,彻底进入肝区腹膜后”

  谁都能听出他的无奈。

  腹腔是手术的禁区,而肝区更是禁区中的禁区。

  即使是禁区,相当一部分外科医生仍在冒险做着阑尾切除和腹股沟疝修复。但肝区和胆囊的手术却没人敢做,甚至没人碰过,连一篇像样的报道都没有。

  对于神父而言,上帝的圣所在遥远的天上。

  而对于腹腔外科而言,上帝的圣所就在这巴掌大小的肝区之中。

  整个回盲部已经被全部游离了出来,手术区域从一开始的腹膜外进入腹膜内,现在又跳出了腹膜外。伊格纳茨的分离还在继续,而整台手术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50多分钟,离平时乙醚麻醉的苏醒时间不远了。

  “快了,老师。”

  卡维像是个预言家,手上帮着伊格纳茨提速,嘴里也在给他希望:“我有预感,阑尾就在前面。”

  “嗯”

  伊格纳茨的手速没慢,但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极了当初做莫拉索腹股沟的样子。

  他已经做好了手术失败的准备。

  但世上的事儿就怕坚持,坚持总会给予坚持者以回报,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突然,沿着阑尾中段向前,伊格纳茨看到一个紫红色不规则样的球状物,而在卡维眼中则更像是个倒悬的葫芦。【3】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胆囊,因为在右上腹的肝区,有这种颜色这种形状的脏器就只有胆囊。但卡维手里捏着的阑尾时刻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不是胆囊,还是阑尾。

  因为只需要轻轻推开它,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肝脏和肝脏下的正常胆囊。

  “惊人的发现!”

  “这条阑尾不论是位置、长度还是末端的形状,都堪称世界之最!”

  伊格纳茨稍稍回复了些生气,声音沉闷,谁都能感觉出他肩上的压力,同时也都能听出他的兴奋之情:“卡维,快算算它有多长?我估计得有30cm!”

  卡维用手指做了大致的比对:“差不多27cm左右,非常长!”

  “神父啊,事实证明,你所说的撒旦并不是我们的手术刀,也不是法托拉德开给你的那些药物,而是这块阑尾!快给我鸦喙钳!”

  伊格纳茨接过赫曼递来的钳子,上下夹断阑尾根部的组织和血流,然后和卡维一人一半做起了缝合:“诸位,阑尾手术的要点就是找到阑尾。现在找到阑尾就好办多了,只需要做好血管缝合,切掉阑尾,就能.”

  “老师,神父好像醒了!”卡维手里捏着肠管和针线,弯下身子,用手肘压住神父的一条大腿。

  “嗯,我看到了。”伊格纳茨点点头,也跟着用手肘压住了甩动的手臂,“赫曼,开,接上二次麻醉,手术快结束了,用量减半。”

  “好!”

  “还需要时刻注意神父的心率和呼吸。”

  “好!”

  经过了上次腹股沟手术的教训,伊格纳茨意识到长时间手术绝对会是未来的主流,所以在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训练术中二次麻醉的配合。

  主刀和一助无法分身,这时候就需要二助和护士一起做完二次麻醉。

  赫曼的练习最为勤奋,麻醉过程早已经刻进了肌肉记忆之中。

  训练让他在这次危机中显得非常有经验,在做好器械护士这个职位的同时,还和身边的护士一起紧盯着神父的动向。神父刚有些苏醒的反应,准备已久的乙醚面罩就被按在了他的脸上。

第81章 78“撒旦”动了

  阑尾手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抓到了阑尾,在熟练的外科医生手里,切除关腹的时间一般不超过10分钟。【1】

  19世纪的阑尾手术非常烂,但不管如何有一点仍然值得肯定,那就是术前的准备工作。

  因为无需卡维提醒,也不需要担心医生们的临时起意,包括莫拉索、阿尔方斯和神父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会随时准备好自己的肠道,保证外科医生一刀切下去后看到的是夹带了些许绿色药渣的鲜嫩管腔,而不是像泥石流般向外涌出的粪便。

  在当时,灌肠确实是件很神奇也很常见的事情,施密特神父堪称其中的代表。他的术前准备工作,已经超出了一般认真的范畴。

  神父自认为腹痛是撒旦奸诈肮脏的把戏,从发病伊始,就把用来日常净化身心的灌肠次数,从每天两次提升到了四次,以保证能驱赶走这只恶魔。

  对施密特而言,这是一场属于他的圣战。

  只可惜灌肠用的药汁还不够给力,伊格纳茨和卡维只能强行入场帮忙。

  切掉的阑尾确实够壮观,实际长度或许还要比卡维预测的再长一些,恐怕得有27-28cm。这在他穿越之前也是从没见过的情况,确实算得上是个记录了。

  “赫曼,接着”

  卡维提着残端留下的缝合线和另一边的鸦喙钳,把整根阑尾丢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器皿中:“别急着扔,留着有用。”

  “是要做病理吧。”

  “对。”

  术后病理是个重要环节。

  靠肉眼去观察脏器变化会变得太过主观,缺乏特异性。只有从具有极强特异性的细胞层面入手,才能明确这些发病的脏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只是普通发炎溃烂的阑尾也就算了,卡维不强求,但这次的阑尾炎鼓成了一个肉包,需要做成切片好好放在镜下看看,这也是卡维接触伊格纳茨显微镜的好机会。

  找到阑尾,切掉阑尾,接下去就是残端缝合,这对伊格纳茨来说就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作。他肯定做不到现代意义的荷包缝合,但还是能用缝合线轻易将缺口缝补起来。【2】

  在缝合时,他倒是颇有心得:“阑尾已经切除,现在要做的是缝合缺口。在这里,普通外科医生或许觉得没什么,做个简单缝扎就行了,但我却一直在做双重结扎。因为经常会有用羊肠线缝扎不牢,导致术后此处发生肠瘘,病人死亡的病例发生。”

  这话倒是不假,而且荷包缝合在21世纪的循证医学中也不是必须的了.【3】

  手术是个团队游戏,它的完成少不了所有人的努力。

  即使二次麻醉所需要的技术含量再低,卡维也没办法一手捏着阑尾做缝合,一边用脚去给神父做麻醉。况且麻醉本身就有危险性,除了控制剂量,还需要随时随地注意神父的心率、呼吸,以及预防呕吐后的误吸。

  赫曼的功劳有目共睹,但手术结束后,观众的掌声还是全撒给了作为主刀的伊格纳茨。

  这是每个外科医生都必须经历的沉寂期和积累期,主刀永远只有一位,在幕后做些打杂工作总是难免的。

  所以,相比一心想要站上主刀位子的希尔斯,能稳住心态默默练习增加经验的赫曼更让卡维满意。

  而卡维自己则无所谓这些掌声,昨天的剖宫产已经让他耀眼了一把,适当让出些荣誉也未尝不可。而且这种谦让也不是白送的,他完全可以从伊格纳茨手里捞回一些好处。

  毕竟伊格纳茨自己也清楚,让他得到这些掌声的原因,还是在于卡维刚开始对阑尾位置的判断。

  这些都是其次,现在真正需要注意的还是术后处理。

  伊格纳茨把敞开着肚子的神父交到了卡维手里,意思是让他做最后的关腹缝合。但在卡维的思维里,手术根本没有结束,在关腹之前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清洗腹腔。

  19世纪外科之所以拉垮,很大程度上源于伤口没有消毒,加上口罩、手套的缺失,让手术切口完全暴露在了细菌之中。

  在这种防护近似于0的外科环境下,又是那么夸张的17cm大切口,就算在现代有抗生素和严密消毒的加持下依然会有感染风险,所以术后的伤口和腹腔的清洗工作变得尤为重要。

  清洗腹腔是腹腔手术的常规操作,

  脓汁就藏在腹腔里,随时会感染阑尾切口,也会造成腹膜刺激,不清洗腹腔这手术就和没做一样。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切口造成的渗血和渗液都是细菌的培养皿,随时会形成新的感染灶。

  清洗无非就是灌入大量生理盐水,来回抽吸几次就行。

  但对于19世纪,清洗肚子是个非常奇怪的做法,而且这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菌生理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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