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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82节

  他的牺牲也不是全然没有回报的,帮助下届院长本来就很值得,还维护了某些人的利益,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样子,实则两边都讨好,谁都没落下。

  瓦特曼当然不会忘记他的“贡献”,不仅让他拿着手术上了新风向,并且转手给了一份《李斯特的新观点》,让艾丁森打了改革的头阵。

  第四封信被丢进了垃圾桶,但第五封信还是寄了出去。【4】

  这次是个幸运儿,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因为他被特邀选进了下午的手术表单。虽说手术汇报的时间非常紧,但挤一挤总能挤出些的,何况此人的气切术从头至尾也就做了3分钟,确实浪费不了多长时间。

  他的存在至少能为卡维的两次气切做个铺垫,尤其是第二次,那绝不是一个正常外科医生能做出的操作。

  改革需要契机,更需要勇气,为了能促成改革,瓦特曼得罪了不少人,还不得不和卡维做交易,真的太难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院长办公室,手里是一份刚写完的医学院入院申请信,心里满是这半个月的心酸和对下午外科手术汇报的期待:“我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把老脸都卖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表现,别让我失望啊”

  等卡维和伊格纳茨回到会议厅的时候,汇报已经来到了第二场的开篇。

  台上是圣玛丽医院的另一位外科医生霍奇:“我是费米医生的同事,主要做的是颌面部整形手术。上午的例会里费米医生那台手术我也有参与,本来想学瓦特曼院长给病人重塑鼻子,但很可惜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挠了挠头,无奈地笑道:“我们真的尽力了,病人没能熬过那台手术.”

  手术充满了各种风险,台下都是外科医生非常清楚这一点。

  霍奇这次要说的是他上个月做完的一台颅骨切除术:“病人35岁,上个月的11日被精神病院送来我们医院就诊。他的体温非常高,有严重的头痛,胡言乱语。经检查后发现他的头皮红肿,大概有我半个拳头那么大。

  头皮的肿胀非常严重,我做了轻轻的按压发现有明显的波动感。我当时就怀疑是皮下脓肿,就在诊疗室里直接做了简单的头皮切开,排出大量黄绿色粘稠的脓液和一些碎骨渣。

  其实颅骨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中间已经产生了窦道,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脑子。最后我给出的诊断是化脓性颅骨炎,这是个很明确的诊断。”【5】

  从症状到最后的诊断,中间没有太大的逻辑问题。

  只是因为时代所限,他没有说清颅骨炎症的原因,也没有解释是因为炎症已经穿透颅骨所以才造成了病人的精神失常,而是只谈了接下去的手术过程:

  “病人躁狂不安,并且对手术有非常严重的排斥反应。我们不得不把他绑在手术台上,选用普通的乙醚麻醉,然后才把他剃成秃头。如果是普通病人,就应该先剃头然后手术,乙醚麻醉太不稳定了。”

  手术其实并不难。

  去掉那些可有可无的头皮,留下一些能用的,然后翻开感染灶。在注意止血的前提下,先使用颅骨锯把一大片颅骨切掉,然后再用镊子移除不需要的碎骨。【6】

  不过当时的颅骨手术总会伴随一个普通人都能想到的问题,容易误伤颅骨下方的硬脑膜,进而伤到脑子。

  “病人于术后半小时苏醒。”霍奇医生说道,“我很清楚病灶已经去除干净,手术相当成功。”

  虽然手术的难度一般,但台下还是响起了些掌声。

  对于这种预热手术,术后询问环节往往会被略过,因为汇报本身就是走个过场,没有询问的必要。

  但这次却有个出乎意料的声音跳了出来:“请问霍奇医生,病人现在是被送回了精神病院么?”

  刚要下台的霍奇尴尬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提问的年轻人,硬着头皮回答道:“并没有。”

  “嗯?难道病人的精神失常好转了?”

  一问一答后,话题马上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精神失常难以治疗,病人的行为会变得极其古怪,所以一度被人误解为是遭到了撒旦的蛊惑才变成了这样。如果只是切掉颅骨就能治愈精神失常,那绝对是个值得高兴的大发现。

  “没有.没有好转。”

  年轻人不依不饶:“那为什么不送精神病院呢?”

  “.”

  霍奇长叹了口气,看着台下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不得不说出真相:“因为病人第二天就死了。”

  “原来如此。”

  年轻人点点头没再说话,把这位在临床工作了十多年的外科晾在了台上。霍奇受不了这种质疑,总想要辩解些什么:“病人活了一整天,这不能算手术失败吧。”

  按照当时的普遍观点,术后只要病人苏醒,责任就不该由医生来承担。其实就算真的手术失败了,医生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因为失败本来就很常见。

  然而这样一台没什么难度的单纯去颅骨手术,病人又死了,按照入选规定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霍奇看着默不作声的同僚们,忍不住恼羞成怒,而他倾泻怒火的对象就是刚才提问的年轻人:“你谁啊?哪个医院的?叫什么名字?”

  “卡维,卡维·海因斯,市立总医院的一名普通外科助手。”

第93章 90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卡维并不想在别人汇报时搞手脚。

  因为他们说的每台手术都有漏洞,还漏得和筛子一样。自己用现代医学知识去找一百多年前的医生较劲很没意思,而且嘴炮喷出来的几口唾沫星子对大环境也没多大影响。

  在他眼里,这纯属浪费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格”,卡维也不例外,只是价格高了些,普通人付不起。但瓦特曼却开出了一个很诱人的价格: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插班生。

  瓦特曼成名已久。

  和儿子伊格纳茨只在国内出名不同,他在国际上也有不俗的声誉,至少熟练的鼻部整形和重塑能在英法两国外科医生面前露上一手,给奥地利长长脸。

  有如此成绩,再加上外科学院院长的身份,说话的份量肯定要比伊格纳茨重。所以当初伊格纳茨没能满足的入学申请,他能满足,而且当着卡维的面就写好了推荐信。【1】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推荐信。

  为了能让卡维进校学习,瓦特曼用了极其夸张的表现手法,阴差阳错般地写出了卡维的真实实力。

  按照老头的说法,以他和医学院院长的关系,只要今天会议内容足够出彩,再加上这封信,入校学习不是什么难事。

  卡维一直都想进医学院,这样就能享受到学校的科研设施和资源。卡维没有自大到无视瓦特曼在医疗教育中的地位,推荐信已经说明了他的诚意。

  交易达成。

  卡维要做的就是把搅局的时间前移两个小时,原本只是在自己的汇报上搞事,现在就只能对于霍奇医生说句抱歉了。

  他的提问不是瓦雷拉那样的追根究底,而是暗戳戳地扎最痛的地方,扎完就闭嘴。因为场内都是圈内的大佬,根本不用解释,他们就能领会卡维的意思,说得太透反而不好,扼杀了想象空间。

  霍奇的这台手术确实是被硬加进来的,挤掉了一例过程坎坷的气道梗阻插管。

  例会上已经有了气切,插管确实显得可有可无。但不论怎么做横向比较,克服各种麻烦并最终成功的气道插管,肯定要比排脓后切掉颅骨的胡来手术来得重要。

  霍奇的手术做得很不严谨,报告也是稀稀拉拉的漏掉了很多重点,尤其没说病人的死因。

  手术中有没有伤到脑膜?【2】

  有没有进一步损伤到脑组织?

  手术中的出血量如何?

  头皮缺损处是全部切掉了,还是只做了一定的修剪?

  受到感染的颅骨碎片真的全拿干净了么?

  如果这些都做好了,就算感染加重也可以拖上几天才对,病人为什么术后第二天就死了?

  那么多问题,但凡霍奇能回答上一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堪。最后逼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无知迁怒到卡维的身份上:“一个小小的外科助手?什么时候助手也能来参加例会了?”

  “有瓦特曼院长亲自写的邀请信,助手也不能来么?”卡维说道,“再说手术汇报结尾不正是问答环节么,我也就随口问了两句,没恶意的。”

  没恶意.

  都知道预热汇报就是走个过场,没人会较真。问答环节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要问也是问那些高级手术的操作方法,谁会没事盯着一台简单的颅骨切除术不停发问。

  而这些问题都戳在了他的痛处,分明就是盯着自己来的,又怎么可能没恶意。

  “这封信肯定是伪造的!”霍奇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开始肆意攻击卡维入场的规范性,“这里在座的都是外科学院的成员,都得有医学院的学位证书,有起码五年的主刀经验,你有么?”

  “没有。”卡维摇摇头,“我中学都没读过,也没怎么做过主刀”

  对于如此空白如此干净的履历,周围起了一阵嘘声,但和霍奇一起发笑的却很少,因为大多数人都知道卡维有留在这儿的资格。

  霍奇硬刚下去毫无意义,大家都是多年的同僚,有些还是老同学,就想着法地给个台阶,让事情尽快过去算了。

  “霍奇医生,算了,走吧。”

  “快走吧,你不是说要急着回医院做截肢么,时间快来不及了!”

  “是啊,有事儿以后再吵,别影响后面的汇报工作。”

  霍奇吃了暗亏,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嚣张,可就算心里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他还是不愿离开。因为在他的固定思维里,这样稀烂的医学教育水平都敢和自己叫板,无非就是走了后门的结果。

  既然大家都是走关系,实质上也没任何区别。

  但至少自己是在职的外科医生,就算没别人那么耀眼,也算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十来年了,怎么能忍下这种屈辱。

  对了!

  一个助手怎么能想到那么多手术相关的问题?

  肯定是有人在暗地里帮他!

  是谁?难道是费米?

  不,不不,应该不会,他没上节目单完全是因为那台颌面整容手术失败了,和自己没任何关系。

  那会是谁?

  忽然,霍奇看到了卡维身边坐着的伊格纳茨,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该不会是这对院长父子在搞自己吧?

  他知道瓦特曼和伊格纳茨向来不喜欢他这样没进取心的躺平派,可自己对学院也不是全无作用。因为常年都能在外科学院露脸,霍奇又喜欢上台的感觉,他的老父亲才肯出手为学院投钱。

  瓦特曼没必要得罪自己啊.

  霍奇想不明白,不断冲上脑门的怒气也没时间让他想明白:“你们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让一个没任何医学基础的助手进会场也就罢了,还放任他胡乱指责上台演讲的医生,这成何体统你们倒是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别问了,因为他们知道我也要上台做汇报。其实只要关心一下最近的外科手术,就算只看看日报上的报道,就应该认识我才对。”卡维指着自己说道,“所以我和你是一样的。”

  “你也要上台?”

  霍奇瞬间没了底气,脑子依然在助手的身份上打转:“你不是助手么,你不是不能主刀么?”

  “理论上来说不行,但”卡维无奈地说道,“但阴差阳错之下我做了一例剖宫产,还成功了。”

  “.”

  霍奇忽然想起前些天伊格纳茨缺席剖宫产手术的事儿。

  当时他没去在意,只知道手术最后成功了,母子平安。具体手术是谁做的,怎么做的,他都不知道,也没想要关心,因为心思根本不在外科技术的革新上。

  他只想窝在圣玛丽医院里安安分分地做已经学会的手术,然后时不时地在外科手术界赚点小名气而已。

  没日没夜地扎进手术堆里,不是在解剖,就是在解剖的路上,难道活得不累么?

  闲暇的时候还要不断看书学习新术式,难道好好享受自己的优渥生活不好么?

  “手术的过程没有任何问题,观众台上有各家报纸的记者,也有好几位同僚,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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