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91节
而在保守的奥地利,皇室在保守,贵族在保守,就连大部分科学家也在保守。他们在一开始就打断了这种循环,最后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卡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看着台上的伊格纳茨,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的事:难道要离开奥地利?
不急。
想了片刻他还是否掉了这个想法。
现在自己身边有伊格纳茨、拉斯洛和莫拉索,身处欧洲规模最大的医疗中心,很快就要走进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就读,没必要浪费积累下的这些资源。
而且英法毕竟是国外,在本国生活肯定比国外要轻松舒服些,不会受到歧视。
至于传播医疗技术和展现自身实力,对于懂英语的卡维来说,其实还有另一条路。
伊格纳茨的阑尾手术过程没什么好多聊的,无非就是三步:切开肚子,找到阑尾切掉,关上肚子。
对于阑尾手术,成功与否一直就是个无法靠人力改变的几率问题,甚至于伊格纳茨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次手术能成功,除了施密特神父足够虔诚之外,还得谢谢卡维,是他一直在反复劝说我,让我再仔细找找,最终成就了这次手术。”
问题的焦点被集中在了手术之后。
“听说阑尾里有蛔虫?”
“确实是一条非常粗壮的蛔虫,末端也出现了癌变,这证明施密特神父的体液非常紊乱。”伊格纳茨说道,“因为切口太长,神父的恢复时间要稍稍长一些。等彻底恢复后,我会让法托拉德医生过来给他好好看看。”
“如此长的阑尾,切口也很长吧?”
“17厘米。”伊格纳茨说道。
“什么?那么长?”
“这可比剖宫产的切口还大,神父不要紧吧?”
“卡维的术后护理非常到位,切口也长得不错,并没有溃烂的迹象。”
伊格纳茨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手术名单,从鼻整形+下颌骨切除开始,手术的切口是一条比一条长。但事实证明,只要隔绝瘴气的消毒做到位,切口就能长好。
其实在伊格纳茨的眼里,李斯特和卡维的这种办法很奇怪,让原本干净利落的外科手术变成了女佣擦灰的家务活。
但作为老师,又是卡维新术式的直接受益人,伊格纳茨也忍不住帮忙营销了一波:
“诸位,如果卡维新到手的男爵头衔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我头上这个男爵应该就没什么异议了吧。我在此不得不帮他再说几句,不是出于师徒关系,而是简单的外科医生身份。
我恳请诸位尝试一下李斯特先生的石炭酸,或者是高浓度酒精。在术前做简单的空气喷洒和皮肤擦拭,术后根据切口渗出多寡换用干净的纱布绷带,不出三个月,你们就能看出其中的变化。
如果你们不愿自己做,完全可以让助手帮着做嘛,毕竟外科医生的医术还是体现在了手速和死亡率上!”
就当众人以为伊格纳茨是在为自己学生摇旗呐喊的时候,没想到他含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全奥地利外科医生手术的速度谁最快?
当然是他伊格纳茨!
多项手术速度记录的保持者,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死亡率谁最低?
还是他伊格纳茨!
放眼全欧洲,能把死亡率稳定在40%左右的外科医生也没多少人。
“老克恩!你别太得意!别忘了,你的学生现在已经主刀了两台大手术,死亡率是0!”
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吆喝了一句,敲醒了伊格纳茨还在熟睡的美梦:“学生超过老师不是很正常嘛,再说了才区区两台手术而已。我现在也学会了他的消毒方法,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正相反,需要担心的不该是你们么?”
“???”
“你们手里的死亡率已经够高了,要是还硬挺着,到时候数据难看了可别怪别人!”
卡维的消毒理论和男爵证明就已经轰炸了一波,现在伊格纳茨又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他们的手术能力,师徒两人这种不在同一频道上的合作倒是机缘巧合地将了不少人的军。
至于有多少人肯去尝试,那就只有天主才知道了。
“例会最后的压台手术,正是刚才汇报剖宫产的卡维.卡维医生。”
那张男爵证明在主持人脑内的冲击并没有立刻消退,介绍时免不了停顿了半拍。他深吸了口气,及时调整了心情,说道:“这是一台真正意义上的临场抢救,比起战地医院更高效,在城市医疗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个例”
话还没说完,卡维就径直走了上去:“特克斯医生,不用浪费时间介绍了,还是我自己说吧。”
在他眼里,李本这台急救止血手术没有多少细节可讲,因为理论就是结扎血管,缝合肌肉和表皮,谁都懂,真正有用的全是临场经验。
这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经过刚才的事儿,也压根没想好好说。
“伤员叫李本,刚才已经说过了,在调戏了那位姑娘后不幸身中四刀,失血过多。当我进屋后,发现他左腿、左前臂、左颈部都有切口,考虑到危重程度,我优先处理了颈部切口,然后是腿部,最后是手臂。
血管我做了统一缝合,然后是肌肉,最后是皮肤”
卡维顿了顿,看着自己带上讲台的两张白纸,摇摇头:“.我说完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第103章 100巨浪
卡维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快速完成了摆烂流水账式汇报,看着说了全过程,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这种做法深深刺激了那些外科医生们的神经。
就算是医学院里脾气最臭的解剖学教授,在面对那些麻烦学生的时候也没这么说话的。何况站在卡维面前的还是在手术剧场深耕那么多年的主任级医生,汇报的还是压台手术,怎么可以这么糊弄人?
你倒是把细节说清楚啊!
“完了?”
“完了。”卡维两手一摊,“本来就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手术,实在是瓦特曼院长抬爱才把我放到了这个位置。大家如果有问题就问,没问题就散了吧,我看大家忙了一天也挺累的。”
这么一说,搞得台下那些医生非常郁闷。
要是放在从前,高高在上的他们哪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如果场内有年轻人如此胡闹肯定会惹来巨大的非议。轻则被喷下演讲台,重则直接轰出学院会场。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伐木工,偶然机会下进了市立总医院工作,又在伊格纳茨的提点中机缘巧合地做成了一两台手术。
小市民会在看完报道之后称他为百年一遇的外科天才,年轻的外科医生们也许会羡慕他的手术天赋,但已经有了些许成就的主任级医生们的感觉就不同了。
作为前浪的他们虽然也会羡慕后浪,可这后浪来的也太猛了都快成巨浪了,或许还没到沙滩就能把他们吞个干净。
因此,羡慕很快就转变为了嫉妒。
有些是嫉妒卡维完成了复杂的手术,而有些则要更神学一些,嫉妒他深受天主的照顾。
当然这两台手术都是客观存在的,过程近乎完美,作为资深外科医生们没可能错过。但他们的目的并不纯粹,除了学习一些细节处理之外,肯定还夹带了一些质疑的眼光。
只可惜卡维刚才拿出的贵族证明悄悄埋下了种子,潜移默化下把他们的这种想法全压在了心底.
外科学院的例会不是喝酒吃席,同僚之间聊天说笑,而是在于交流和学习。早上那些新风向也就看个新鲜,真正吸引他们的还是下午的手术汇报。
汇报的前半段干货不多,许多医生都是选择性无视,因为那些手术他们平时也在做,无非就是成功率和术后恢复的问题,不受他们掌控。后半段就不同了,都是他们很少会去碰的大手术,技术难度直接上了好几节台阶。
比如鼻成形+下颌骨切除就不是人人能做敢做的,就算真做了也没有那么成功的案例。剖宫产按卡维的说法需要依靠缩宫素,阑尾更是靠寻找时的一点点运气。
这些手术的技术门槛很高,成功率非常低,但至少操作流程他们是知道的,有些还上手做过,只是成功率和胆子不够而已。
相对的,最后这一台现场快速止血缝合对他们来说就真的是盲区了,别说做,就连看都没看过。
那几个去过前线做过军医的,战时也就是待在后方战地医院做手术。前线和后方差得太远,靠战地马车送回来时间肯定来不及。遇到严重的四肢外伤,他们就得当场截肢,脖子外伤半路就没了。
而城市更麻烦,没有急救系统,街道巷口错综复杂,不管大小马路早晚都是高峰期,堵车也是常态。【1】
外部条件如此,严重外伤只能在现场等死,医生也就没了练手的机会。
有不少人甚至都没见过颈静脉破裂的病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在血流光之前控制住切口,快速做缝合。而脖子出现血肿后的环甲膜穿刺,对他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提问都是建立在完整汇报的基础上做查漏补缺,现在卡维摆明就是不想好好讲,丢个答案,连思路也不给让学生们自己去琢磨。
他们无从问起,想来想去还是得从头还原整个场景才行。既然是临场做的急救,那就得有些临场的感觉才行:“能不能描述一下李本先生当时的基本情况?”
“恩满地都是血,人身上也是血,恕我词穷不太好描述。”卡维想了想,还是说道,“如果硬要做比较的话,就和身上摆了几十条水蛭一起吸血时一个样子脸色煞白。”
“失血过多?”
这个年代医生正在为血液多少发愁,多了自然要用放血疗法,但少了又不行。几十条水蛭一起用餐显然是不行的,可想而知当时的李本失血有多么夸张。
在历史上就有很多人尝试过止血,从最早的体表的物理压迫到后来变为大面积烙铁沸油,再到现在重回物理压迫的怀抱,缝线能做到更精确更细致。
其实就在不远的未来,当电气设备进入医疗,类似烙铁这样的止血方式又会重新回到外科医生的手中。只不过比起中世纪,现代的电刀也能做到更精确更细致,甚至还能替代掉一部分手术刀的功能。
但四液学说一直都有一个盲点,从来就只有放血,却没有输血。
如果医生真的判定了病人血液不足,也只能靠调配好的草药慢慢补血,更直接的输血一直都是个难题。【2】
卡维现在也没办法做输血,能做的就是在短时间内止住出血,降低死亡风险,而这正是台下那些医生最想听的:“卡维医生,在面对这样一位伤员时,到处是伤口,到处都在出血,你是如何做判断的?”
“因为颈部切口很长,出血最多,考虑到颈动脉,我肯定优先查看颈部伤口。当然在查看之前,我还得看看大腿的伤口有没有伤及股动脉。这两处肯定要比手臂来得重要,需要优先处理。”
卡维简单的两句话,在他们听来就和天书一样:“这这怎么查看?”
“当然翻开了查啊。”
“颈部出血非常严重,一旦翻开那还止得住么?”
经历过剖宫产的医生都知道这种出血有多猛,子宫是大范围不停往外渗,而静脉本身就和破了的水管子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流。他们对止血的观念还停留在被动观察和大范围压迫,对于精细化的缝合结扎并不熟。
“不翻开怎么知道破的是动脉还是静脉,不翻开怎么知道具体伤到了什么地方,不翻开怎么做止血?”卡维一连三问,问得台下哑口无言,“这里面就是一个速度的问题,翻开一旦看到出血严重,需要立刻寻找出血点。”
“然后呢?”
“上下都用鸦喙钳夹闭住血管,截断血流。”
“.能不能再说具体一些?”
卡维有些无奈:“已经很具体了。”
“卡维医生,你或许误会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是,你是如何只靠一盏烛灯,在一片溢满了鲜血的脖子伤口处找到出血点的。要知道伤口虽然有十公分,但并不算太长,你当时可就只有一个人。”
“太匪夷所思了。”
“虽然不太礼貌,但我还是得怀疑病例的真实性。”
听了这番话,卡维总算“跟”上了他们的思路:“哦,你们问的是这个,我让李本先生自己拉的勾。”
说完他就模仿李本当时的动作,做了一个两面开弓的模样:“他帮忙拉的勾,暴露出足够的视野,我嘴里叼着蜡烛就能提供亮光。接下去只需要用手指堵住血管缺口,吸干血液后鸦喙钳再跟上,就能止住出血。”
“原来如此。”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临场反应吧。”
“太神奇了,有种让我梦回十多年前还没有乙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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