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28节
“老丈有什么事请讲!”魏聪笑道。
“张伯路此人虽然行事强横,但其在外调解时,倒也还算公正。否则他‘绛衣将军’的名号也没法这么响亮!此番从事将其诛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张伯路一死,南郡、江夏相邻几个州郡若有事争执不下,又要找何人来调解裁判呢?强横之徒必然为此刀兵相见,不杀个生灵涂炭,只怕不会有个结果呀!”
魏聪听那黄发老人这番话,不由得有些糊涂了,他当然知道“武断乡曲”是个什么意思,两汉魏晋时期民间若有各种冲突纠纷很少有到官府打官司的,通常由乡里有威望,有德行的人来裁判,而依照惯例,裁判结束之后,双方要赠予裁判人一份礼物。
而实际上,当地承担裁判的人通常是地方豪强、游侠头目,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让被裁判人不敢拒绝他们做出的裁判,比如著名的游侠朱家郭解就是类似的人物,当然,仅凭暴力,不能公正的处置调解的人也不能长久。张伯路之所以那么张扬,那么讲排场,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对他调解裁判很有利,当被裁判的双方看到几十个身着锦衣的亡命少年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有勇气拒绝。其实当初他被魏聪袭击,就是在前去调解一场冲突的路上。但问题是这老头和我说这些干嘛?
“老丈的意思是让我管一管他们冲突之事?”魏聪问道:“可我只是南郡贼曹从事,恐怕管不了相邻州郡的事情吧?”
黄胜见魏聪始终不开窍,只得剖开了直言。
“从事郎君,老朽的意思是您可以代替那张伯路,像他那样调解一方,这样自然那些强横之徒就不会刀兵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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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侠
“我代替张伯路?”魏聪不禁笑了起来:“我可是州郡府吏呀!再说了,我又不是张伯路,横行江表十几年,还是个外乡人,别人凭什么服气听我的?”
黄胜见魏聪没有直接拒绝,暗自松了口气,赶忙笑道:“郎君,您当州郡府吏与这并不冲突呀!再说,您若是不想自己出面,也可以派一个信得过的手下作为您的代理人,只要打着您的旗号也是一样。至于别人会不会听您的,这个您无需担心,此番您斩杀张伯路,尽灭其家,您的声望只会在张伯路之上,周围几个州郡绝对不会有人敢抗拒您的调解的!”
“杀了张伯路声望就在他之上,能够取代他?”魏聪有些被弄糊涂了:“若是如此,那张伯路这些年岂不是三天两头被人刺杀?”
“事情不是这样的!”黄胜解释道,原来依照当时的风俗,想要取代张伯路的江湖地位,光是杀掉他还不够,还要证明有超过其本人拥有的力量。魏聪先在水战中击杀了张伯路,又在陆战中打垮了张家豢养了十几年的绛衣众;最后还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攻陷了以坚固险要闻名的张家邬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拥有碾压昔日威名赫赫的“绛衣将军”的实力,自然可以接替张伯路的江湖地位。其他竞争者只要不想落到张伯路同样下场,就不会跳出来抗拒。
“郎君请放心,老朽敢担保,用不了多久,您击杀张伯路,攻陷其邬堡的事迹就会流传开来,您的声名自然会远播江表。那时即便您闭门不出,也会有人上门请您前去调解纠纷。”黄胜笑道:“而且这种事情也是名利双收,当初张伯路一年下来,少说也能靠这个入手钱百万,粮米三四千斛,布帛两三千匹呢!”
“这么多?”魏聪被黄胜口中惊人的数字吓了一跳。
“那是当然!”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你才知道’的笑容:“依照惯例,若是因为财物田地的纠纷,调解事成之后,前去裁判的人可以拿一成;若是因为其他的,也要有相应的赠礼。否则张伯路凭什么能在自己家里养三四百衣锦食鱼的亡命少年?那些亡命徒可不是蔬食布衣就能打发的。只靠拦江打劫?这种事情哪有日日都有的,而且打劫来的赃物处理起来麻烦得很,哪有这个来的方便!”
“老丈,你和我说这些,想必自己也是有所求吧?直接说出来吧,只要不违背法度,魏某都会应允!”魏聪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这老人是有所求,否则也不会把这么大一桩好处送到自己嘴边来。当然他并不在乎这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上做事不为名,不为利的人又有几个?若是不肯与别人分享好处,只怕就算一家之人,也难以使用吧?
“郎君果然大度!”黄胜面露喜色:“老朽所求有两件事:第一件是一桩旧事,老朽三弟有一个孩子,昔日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张家人,被打成重伤而死,我那三弟因此郁郁而终。所以——”说到这里,黄胜那双老眼死死的盯着魏聪,满脸都是期待之色。
“你的仇人就在那些俘虏里吗?”魏聪笑道:“这个好说,你若是私下报仇,我就把人交给你,你若要明正典刑,明日我便在众人面前申明其罪,然后交给你处置!如何?”
“多谢郎君!”黄胜大喜,连连伏地叩首。
“老人家免礼!”魏聪伸手虚托:“我为民官吏,为民申冤这也本来就是我的本分,你回去后可以告诉其他人,若是也有类似冤情的,可以来向我申诉!”
“多谢郎君!”黄胜抬起头来,双目红肿,脸上满是泪痕,他叹道:“老朽本以为此生已无机会报得此仇,却想不到——!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老朽就是明日便死,也有颜面去见老三和那苦命的侄儿了!”
“老丈方才说有两桩事,那还有一桩是什么事?”
黄胜面色微红,苦笑道:“从事郎君,老朽有个小儿子,名叫黄平,也没什么本事,平日里都在乡里浪荡,也不肯做田里的正经营生,都快三十了,还没娶妻婚配。这不成器的东西让老朽操碎了心,也不知老朽百年之后,他落得个什么下场。”
魏聪听老头抱怨自己不成器的小儿子,表面上装出一副颇有同理心的样子,心中却暗自惊叹眼前这老汉的身子骨,他都七十八了,最小的儿子还没三十,岂不是都五十才生下来的?着实是老当益壮。
“老丈是想要为令郎在衙门谋个差使?”魏聪问道。
“这倒不是!”黄胜摇了摇头:“犬子那个浪荡性子,着实不是在衙门当差的货色,若是硬要让他当差,反倒是害了他。不过犬子有一个好处,为人倒也还豁达,上至州县官吏,下至贩夫走卒,都能坐下共饮,一座皆欢。您裁判冲突之事,也需要一个人头熟的往来奔走,可否收下犬子以为备用?”
看到这老头死死的盯着自己,一副紧张模样,魏聪暗想:“这老儿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呀!难怪他方才费那么大口舌把调解乡里的事情推给自己。不过这也没什么,既然他是三老,其家族在地方上肯定就有一定的势力,自己一个外乡人,手下多一个大家族子弟,办起很多事情来就方便多了。就算真是个酒囊饭袋,养起来就是了,自己难道还少一份钱粮吗?”
“既然老丈如此信任魏某,那调解乡里的事情就交给令郎了!”魏聪笑道:“不过魏某丑话说在前面。魏某虽然不过是个贼曹从事,但麾下也有百十人,自有法度约束,令郎来了我这里,自然也要受法度约束。若有触犯,却莫要怪我!”
“这个自然!”黄胜笑道:“郎君若非严法度,如何能击杀张贼?犬子既然交到郎君手上,自然一切听由郎君处置,老朽绝无二话!”
送走了老人,魏聪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窗外的橘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干,指向天空。魏聪走到橘子树下,伸手轻轻抚摸粗糙的树干,从树干的粗细大小来看,这橘子树应该当初张伯路还没建邬堡就种下的。而现在树木犹在,邬堡却换了主人,若是树木有灵,却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呢?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呀!”魏聪低声叹息道,此时他不由得想起伟大的阿非利加那西庇阿(罗马名将,迦太基的毁灭者),在看着祖国的宿敌迦太基最后毁灭时,潸然泪下:一个如此伟大的城邦,拥有着辽阔的领地,统治着海洋,在最危急的时刻比那些庞大的帝国表现出更刚毅、勇敢的精神,但仍避免不了灭亡。想想过去的亚述帝国、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还有那个高贵的特洛伊,又有哪个帝国能够避免这样的结局。我真害怕在将来有人会对我的祖国做出同样的事情!如果没有我的到来,二十多年后的洛阳也会这样吧?想到这里,他的眼角也湿润了。
“郎君!郎君!”
魏聪不露痕迹的擦干眼角的泪痕,转过身来:“什么事,延年?”
“四乡父老纷纷乞求向张家人报当初的冤仇!”赵延年满脸喜色:“应当如何处置?”
“我等是朝廷官吏,自然要依法论罪,为百姓做主!”魏聪道:“只要是有旁人人作证,确有其事的,就交由冤主处置!”
“喏!”赵延年应道,他向魏聪拜了拜:“郎君处置周密,非属下能及!”
“呵呵!”魏聪笑了笑:“人各有所长,若无延年你,我也没法攻下邬堡,尽灭张家!”
“世上如延年这等,千千万万,如郎君这等,却少之又少!”赵延年道:“当初道左相逢,实乃属下毕生幸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魏聪笑道,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相视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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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太守宅。
天色凄暗阴湿,一上午都在下雨,到了下午,雨虽停了,仍然乌云密布,见不到太阳,空气中满是透骨的寒意。不过在四角火盆的炙烤下,屋内还是温热而又干燥,韩纯坐在胡床上,背倚着锦垫,一边喝着温热的羊汤,一边笑道:“子琰兄,你和冯车骑应该是旧识吧?此番他南下平叛,身为故人,你不去拜访他一下?”
“罢了!”黄琬神色冷淡:“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并未深交。再说我现在是闭门思过的废人,他是堂堂车骑将军,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韩纯笑道:“人生际遇谁又说的清楚呢?今朝得志,明日失官的事情还少吗?只要没有被族灭,那就还有复起的机会。以子琰兄你的才学名望,还有与陈太尉的交情,还怕没有复起的机会?反倒是冯车骑此番南下征讨武陵蛮,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却是危机潜伏,稍有不慎就落得个没下场呀!”
黄琬听到韩纯这番话,不由得点了点头,正如韩纯所说,自古以来官场起起落落很正常的,只要所在的派别没有全部完蛋,那就有再来的机会。现在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天子的日子已经不久了,皇后又是党人的女儿,党人一派复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那时黄琬翻身回雒阳为九卿甚至三公也不过是寻常事。反观冯绲这次以车骑将军的身份南下,这说明朝廷对他的期待很深,希望他能够迅速扭转局面,但荆南本来就气候水土与中原不同,地形又极为复杂,武陵蛮骁勇善战,想要速战速决其实并不容易。一旦战事拖下去,天子一旦身体有恙,中枢就会动荡,朝廷就未必还有耐心和财力支持冯绲继续打下去,很容易搞得一生功业毁于一旦的窘境。
“府君!”主薄出现在门外:“魏从事有使者,在外面等候!”
“魏聪的使者?”韩纯有些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旁边的婢女将汤碗撤下了:“是要援兵的吗?还真是麻烦呀!”
“好像不是!”主薄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答道:“那使者进城时带了一辆马车,看车辙里面分量不轻!”
“哦?”韩纯被勾起了兴致:“马车?那就传他进来吧!”
“遵命!”主薄应了一声,退出门外。韩纯笑道:“这天气无聊的很,见见魏聪的使者,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黄琬冷哼了一声:“冯车骑应该就这两日就到了,我听说他离开雒阳时,天子专门下诏:’进赴之宜,权时之策,将军一之,出郊之事,不复内御。’还在雒阳城门专门践行之礼,府君你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听到黄琬这番颇有深意的警告,韩纯那张胖脸上原本无忧无虑的快活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忧虑,这时主薄带着一人进来,正是王寿。他跪下向韩纯叩拜之后道:“小人王寿,奉郎君之命有急信奉上,还请府君收纳!”
“拿信来!”韩纯从主薄手中接过书信,拆开刚刚一看,眉宇间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好,好,魏孟德果然是纠纠虎臣!子琰兄,你看,张家的邬堡昨日已经被他拿下,贼人也悉数被擒杀!哈哈,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忧虑了吧?”
黄琬看着信笺,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府君,张家的邬堡你我都是知道的,魏从事也就五十郡兵,加上他身边原有的宾客部曲,最多两三百人,而张家光是豢养的亡命之徒就有三四百人,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邬堡,其中必有隐情!”
“呵呵!”韩纯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无忧无虑乐天派的样子:“我当然知道孟德用了手腕,但只要他拿下来就够了,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要紧?就张伯路这些年来的罪行,族诛那是板上钉钉的,难道那邬堡里还有无辜之人不成?”
闲扯两句。
本书的楔子和正文各自有一首开篇诗,《寒食》和《东门行》,前者是暗喻东汉中央权力中枢向宦官集团的转移,而后者则是一首汉乐府,用非常直白的语言描述了一名当时的中下层平民(应该是一名破落士人,毕竟其有佩剑)在绝望中,不顾妻儿的劝阻,挺身为盗的过程。
这两首诗是韦伯初中语文课本后面扩展阅读的内容,之所以选用他们,一个是因为内容很合适,分别从两个角度描述了东汉帝国的崩溃。其二,是因为浅显易懂,初中属于我国义务教育范畴,相信大家都应该学过。但今天在讨论区看到有书友魏聪知道三国时候的主要人物,又担心乱世到来会出戏。
韦伯这里重复一遍,本书从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东汉的灭亡不是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阴谋的结果,更不是把董卓,吕布,袁氏兄弟,曹操这些人都杀掉就能改变的。而是这个帝国的上层建筑越来越不适应其社会基础和经济基础的结果。很多人认为东汉是因为黄巾之乱。
但历史事实是从汉桓帝诛灭梁冀开始,东汉就已经注定灭亡了,剩下三十年不过是垂死者的抽搐,因为至此之后,东汉最高统治集团内部的秩序就已经崩塌了。之后的两次党锢之祸,将统治阶级内最有生命力的一部分人的政治生命消灭,最高层的血腥内斗就再也没停过。东汉帝国能维持到黄巾之乱后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可能有些读者觉得我说的不对,我可以随便举个例子,汉桓帝诛杀梁冀后,天下两千石的官吏一半都没了。八王之乱时候,洛阳任何一次政变,都没有干掉天下一半的两千石。这种大规模的政治清洗距离内战已经非常近了,但如果你看看之后两次党锢之祸一比,梁冀那次根本不算啥。
所以很多读者根本不明白主角根本不需要等到二十年后,现在的东汉帝国就是一个到处都是火药桶的军火库。你们看历史书觉得还有二十年太平日子,但魏聪的亲身经历告诉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老子天天都在打内战。
第49章 新绛衣将军
说到这里,韩纯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王寿:“那魏从事现在可好,现在何处?”
“我家郎君一切都好,有劳府君询问,他还在张家邬堡清点财物,收拾残局!”王寿道:“他将张家邬堡中一些已经整理好的财物先装了一车来,让小人献给府君,还请收纳!”
面对如此懂事的下属,韩纯那双原本就不太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不错,不错!你回去禀告孟德,让他不用急,将那边的事情处置好了再回来。”
“喏!”王寿应了一声。韩纯笑道:“子琰,一起去看看孟德送了些什么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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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两个奴仆费力的将木箱从马车上搬了下来,溅起尘土。在确认了封口的铅印完好无损后,王寿打开箱盖,韩纯探过头去,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嗯,孟德这事办的有些操切了!”韩纯嘴上抱怨魏聪,脸上却满是笑容:“子琰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堆在一起,也不分一分,明明是好东西,看起来却和一堆破烂一样!”
黄琬没有说话,打开的木箱里堆满了各种金银器皿首饰,中间还掺杂着许多马蹄金、金币,珍珠和没有加工过的宝石,毫无次序的堆在一起,就像强盗打劫来的赃物一般。显然,魏聪破城后根本来不及整理,就把这些从张家库房里找出来的最珍贵的一批战利品就这么一股脑儿送到韩纯这里来了,难怪他嘴上抱怨,心里却笑得开了花。
“府君!”王寿小心答道:“郎君说张家在邬堡即将陷落时故意放火,库房也着了火,要清理火场,搜索财物还要一些时日,这些是第一批找出来的,先送回来让府君查看!至于清点财物,郎君手下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手,所以才这样送来了!”
“这些贼子竟然放火!”韩纯大怒,他看了一眼箱中的财物,脸上的火气便下去了不少:“罢了,你回去告诉孟德,他此番平贼功劳甚大,回来后我便升他做贼曹掾!”
黄琬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韩纯在把玩箱中的财物。在两汉“天子与两千石共治天下”的政治制度下,郡国长官的权力极大,基本可以认为是有任期的地方诸侯,只要把给朝廷的税赋劳役兵役交上去了,州郡内部不搞出大事来,往自己荷包里塞钱根本不算事。像清剿张伯路这种贼寇之后的战利品处理这种事,只要韩纯点头了,魏聪这种实际军事指挥官怎么干都是合理的。所以魏聪这么急匆匆的送钱送东西回来,就是为了买韩纯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府君!”黄琬道。
“什么事?”韩纯拿着一串珍珠问道。
“张伯路横行江表十几年,声名远播,家中的财物何止亿万。既然魏聪打下了邬堡,要不要派一主计去那边清点一下!”
“这就没必要了吧!”韩纯丢下珍珠:“张伯路家里又不是第一天有钱,可十几年来有谁敢去讨贼?现在人家打下了张伯路,又去清点张家的财物。这样传出去也不占理,对不?”
“可是——”
“子琰兄呀!”韩纯笑道:“我自小就是个懒人,最不喜欢多生事端,魏孟德他刚刚打下张家邬堡,就让人把这些送来,就是想告诉我们,他是个晓得分寸的人。像这样的人,是不会让旁人吃亏的,我又何必没事找事呢?”
“府君说的是!”黄琬嘴上称是,心中确实一肚子闷火:“你分明是怕那魏聪身后的邓忠,所以才什么都不管丢给魏聪,还说什么晓得分寸。南郡去了张伯路,又来一个魏聪,事端更多了!”
败了兴致的黄琬不久之后就告辞了,韩纯起身将其送到门口,看着黄豌的背影,韩纯暗自冷笑:“你黄琬无非是将南郡之地视为自家的禁脔,不欲魏聪这个外来客进来分一杯羹。可这又关我什么事?几年后我就卸任或者去其他州郡,或者去雒阳中枢为官,何必为了你去开罪魏聪背后的邓家?反正魏聪又不会少了我的那份!你要对付他就自己动手,别想我替你做这个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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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堡。
“你便是黄平?”魏聪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汉子,约莫三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脖子粗壮有力,头戴长冠,穿着一身簇新的黑色深衣,鼻梁高挺,脸颊饱满,宽厚的下巴刮的干净,上唇留着浓密的胡须一直连到两鬓,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出满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放肆的笑容。魏聪有些疑惑的想:依照当时的审美观,眼前这男人在女人们当中还是颇有几分魅力的,可按照他爹的说法,他到三十还没结婚,着实有些奇怪。
“正是在下!”黄平向魏聪躬身拜了拜:“奉父亲之命,前来拜见从事郎君!不,应该说是贼曹掾郎君,您除掉张家,太守应该升您的官了吧?”
“还未有更换印绶!”魏聪不太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皱了皱眉头:“你来之前,令尊有和你说过让你来做什么吗?”
黄平似乎是感觉到了魏聪的不悦,他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变得谨慎起来:“家父只说让我来郎君这里,一切都听郎君吩咐。”
“那黄胜倒是个知道分寸的!”魏聪心中暗自点头:“我听说那张伯路在时,乃是一方大豪,不但江陵城周围,便是相邻州郡,有争执不下者,也时常派人来请他前去调解裁断。这张伯路倒也处事公允,被裁断调解之人无不悦服,是否确有此事?”
“不错,确有此事!”黄平眼睛一亮,笑道:“绛衣将军的名号,不光是南郡,就是江夏郡、荆南四郡,甚至扬州那边也有所耳闻。那锦船绛衣的威风,谁见了也要让他三分,端的是——”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张伯路正是死在眼前这人手上,连宗族邬堡都给连根拔了,自己当着人家的面唱死人的赞歌,好像有点不太好,黄平赶忙转过话头:“不过那张伯路毕竟是个强盗,什么绛衣将军,也是些没见识的愚夫愚妇传言。现在他人都死了,家族也没了,用不了多久自然也就没人记得他了,这匪号自然也就没了!”
“是吗?”魏聪笑了笑,轻拍了两下手掌,喝道:“来人!”话音刚落,便从堂下上来一队卫士,分作两厢站立,将黄平夹在当中,黄平顿时大惊失色,跪伏在地连连叩首:“小人知罪,郎君饶命呀!”
“你磕头作甚!”魏聪有些哭笑不得,他指了指两厢的卫士:“黄平,你看看这打扮,是不是与昔日那张伯路麾下部曲一样?”
黄平确定魏聪不是要杀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小心的打量两边卫士,只见其个个身着绛色锦袍,头戴赤帻纱冠,两鬓插白羽;腰挂漆弓箭袋,或持长枪,或持刀盾,或持弩机,正是当初张伯路身旁那些亡命少年打扮。他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这般打扮,不过当初张伯路那些绛衣贼绝无郎君麾下壮士这般雄壮!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