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29节
“你确定完全一样,那就好!”魏聪笑道:“幸好在张家邬堡仓库里找到了不少绛色衣料,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
黄平看到魏聪手下这般打扮,心中惊疑不定,暗想这厮不是要杀自己,那为何又让手下这般打扮,该不会是想如那张伯路一样,暗地里让手下当江贼?打劫水上商旅?该死,老爹一把年纪,办事却这么不谨细,只说什么看自己一把年纪还四处浪荡,也没个正经营生,给自己寻了个好去处,却没想到是给个贼首做事,当真是老糊涂了。且住,这魏聪自己就是太守门下贼曹掾,背地里让手下做贼,一面当官,一面做贼,哪个又能来拿他?倒也是个好去处,这般看来老爹倒也是没有真糊涂。
“黄平!”
“小人在!”黄平一个哆嗦,干忙应道。
“我听令尊说你平日里游走乡里,于周围州郡情况甚为了解,确有此事吗?”
“确有此事!”黄平小心答道:“小人性喜交际,平日里与四乡豪杰倒也人头熟络,便是荆南、江夏、豫章那边也都认识,只是往益州那边路途险阻,便是少去了!”
“益州那边太远了,荆南那边正在打仗,且做罢吧!”魏聪笑了笑:“就先从江夏、江陵、南阳这三个郡开始吧!你既然对四乡豪杰熟悉,就替我送份拜帖过去!”
“拜帖?”黄平愣住了,不由得心中暗想当江贼还要送拜帖?这是什么操作?莫不是自己猜错了?
魏聪哪里猜得出黄平的心思,他挥了挥手,示意两厢的卫士退了下去,笑道:“前两天令尊来我这里,相谈甚欢。听令尊所言,那张伯路固然横行江表,抢掠州县商旅,作恶多端。但却有一桩好处,四乡若有冲突,他都能调解公允,令两边都心服,少了许多无谓的事端。本官这次将张伯路除去,是为民除害;但也将其好处一同除去了。我听令尊说,张伯路这一去,便会有许多强横之徒为了张伯路调解众人争端的位置相互争斗,甚至刀剑相向,必有无辜死伤。本官身为南郡贼曹掾,身负求盗贼事,决不能允许这等事情发生。所以本官打算去害兴利,代替张伯路行这调解纠纷之事,你替我将这件事公告四方!”
黄平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魏聪的打算,不由得暗自感叹难怪人家可以做官,而自己只能游荡四方瞎混,明明是想取代张伯路吃下这调解纠纷的好处,却说的冠冕堂皇。老爹这次的确是没看错人,自己跟着这等人物确实是名实兼得,前途无量。
“郎君的美意,小人明白了!”黄平应道:“不过口说无凭,小人虽然交游广阔,但这等事光凭一张嘴是不够的,须得有个凭证,别人才肯相信小人是郎君的人,而不是招摇撞骗之人!”
“这个自然,我早就准备好了!”魏聪笑道:“我把我的座船给你。方才那八名卫士也随你同去,充作仪仗,这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黄平忙说,在他看来魏聪下了这么大本钱,是志在必得,拍了拍胸脯:“郎君请放心,小人此番去定能把话带到,以您的威名,十有八九都会应允!”
“无妨,若有无礼之人,你也不要与其起冲突,毕竟在人家的地头上,犯不着如此!你把姓名住处记下来,回来告诉我便是了!”
听到魏聪这暗含杀机的吩咐,黄平心中一寒,连忙称是,暗想这魏聪杀气好重,刚刚灭了张伯路一家,现在又想着拿其他人立威了。难怪老爹当初啥都不说,只让自己听其吩咐便是,多半是老爹看出了这魏聪不好惹,害怕先和自己说的多了,自己会不知道哪里惹得这厮恼怒;索性啥也不说,只让我来听命行事,留下一个谨慎听命的印象好。
黄平退下之后,魏聪长长舒了口气。他穿越以来最大的感想就是从先秦两汉到明清,中国古代社会是有巨大的变迁的。在史学界曾经有一个观点,那就是在秦——清近两千年的时间里,社会发展是基本停滞的,一个两汉的农民如果穿越到明清时期,他可以很轻松的适应新时代的生活,如果刨除掉服饰、语言的少许变化,他甚至不会发现自己已经穿越了一千多年。这一观点倒也不能错,但如果一个两汉的豪强地主,他穿越成为一个明清时代的地主,他一定很难适应新时代的生活,甚至一不小心还会破家灭族。
像张伯路这种人如果能活到二三十年后,只要不死肯定就是割据一方的宗帅贼首,要么被刘表、孙策孙权兄弟诛灭,要么被收编成为东吴那些拥有部曲和大片庄园的将领,世代传承绵延下去,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混到隋末唐初的大混战。
第50章 制弓
“你生的不是时候,这条路就让我替你走下去吧!”魏聪笑了笑,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下得堂来,向后院走去。
与两汉时期大部分聚族而居的家族势力一样,张家邬堡内部大体上与寻常的当时村落无异,当然,张伯路给自己修建的房屋要更大,更宏伟一些,在他的院落后还有几排二层楼的小屋,用来供那些在邬堡里侍候他的宾客护卫居住。魏聪拿下邬堡后,这些房屋就空出来了,魏聪便将其作为自己手下部曲的营地。
“郎君!”
“郎君!”
看到魏聪走来,正在房屋下空地操练的兵士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向魏聪躬身行礼。魏聪向众人点了点头:“这房屋住的都还合意吧?”
“合意,自然合意!”
“是呀,多亏了郎君,不然我等哪有这等房屋居住!”
兵士们三三两两的作答,有个胆大的还嬉皮笑脸的说:“可惜小了些,若是讨了婆娘,生了娃儿,就不够住了!”
“讨婆娘,生娃儿!”魏聪笑了起来:“这里是给我的宿卫的临时住处,你们要讨婆娘生娃儿,恐怕要到自己的宅院去了。”
“自己宅院?我们还会有自己宅院?”众兵士兴奋了起来。
“嗯!”魏聪点了点头:“先等一等吧!待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就替你们划分田宅。你们就按照公士的对待,不过田土有限,只能减半,宅地一亩,田三十五亩,桑田十五亩!就从张家的田土中划分,争取在明年春耕前完成,如何?”
场中顿时沸腾了起来,兵士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延年、第五登、王寿他们几个会分别按照不更和上造的标准被赐予田土的消息他们早就听说了,但是没人觉得那和自己有关。毕竟谁都知道爵位这玩意早就和你有多少田地没一毛钱关系了,赵延年他们能受赐田土是因为他们的资历和立下的功劳,自己才跟随魏聪多久,立下的功劳也早就赐予钱帛谷物了,凭什么受赐田土?再说了,赵延年他们才几个人,就算每人都有好几顷地,加起来也没多少,自己这里可是有足足五十人,哪怕一人二十亩,加起来也有十顷了,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郎君,您不是哄骗我们吧?”一个兵士小心的问道。
“你这话说的,我何时哄骗过你们?”魏聪笑道:“这种事情能开玩笑的吗?”
众人发出一片欢呼声,他们纷纷手舞足蹈,发泄心中的狂喜,有人说:“五十亩地,哪怕是交一半租子,剩下的也足够娶媳妇生娃了!”
“是呀!紧是紧了点,但养活一家老小是足够了!正好前些日子郎君还赐了钱帛,连聘金都有了!”
“这年头娶女人还要聘金?”有人嗤笑道:“荆南那边打仗,逃难过来的要多少有多少。像咱们这样有房有地有吃的,你要是不挑拣,找个带娃的女人一文钱也不用给,早上去码头,中午就有人给你扫地铺床!”
“你都有五十亩地了,不去找个黄花大闺女,却要找个带娃的女人,真是想不通!”有人笑道。
“你懂个屁?”那人冷笑道:“带娃的有带娃的好处,首先带娃的说明这女人能生,你找个黄花大闺女回来,又要花钱不说,万一是个不能生的,你怎么办?其次,若是那娃有五六岁了,养个两年,就能放牛养鸡打柴送水送饭,能干多少杂活;再养个三四年,男的田地就是个好帮手了,女的可以嫁出去换钱米回来。你自己生的娃少说也得六七年后才能派上用场,在此之前,多少重活都得你一个人来干,累不死你!”
“这倒是,你倒考虑的周到!”
“你这厮女人还没弄回来,就先打起人家娃娃的主意,心思毒的很呢!”
魏聪笑嘻嘻的看着手下部曲们的喜悦,正想离开,一名兵士走了过来,拜了拜:“郎君,俺有件事想问问,那些桨手和郡兵们若是也来投靠郎君您,也能如我们这般分到田土吗?”
“这——”魏聪闻言一愣,他想了想之后笑道:“你们原本都是流民,也还罢了,他们却是当地的良民,若是也来当我的部曲,那牵涉的就多了!”
“这倒也是!”那兵士点了点头:“也是他们没福了!”
“没福?”魏聪皱了皱眉头:“那也不至于吧?难道他们自己没有田地吗?”
“有是有,但有五十亩的可不多呀!”那兵士笑道:“更不要说张家占得都是好地,比寻常百姓家里的可强多了。最要紧的是,谁家也不会嫌地多呀!”
魏聪听兵士们解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些桨手也好,郡兵也罢,基本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壮汉子,这个年纪父母多半都健在,家业自然不在自己手里,除非是长子,日子过的和家中的奴仆比也强不了多少;而就算早早的就分家过,除非是富家子,寻常百姓家每个孩子能分到的也就二三十亩便很了不起了。如果能够从魏聪这里分到五十亩地,哪怕是来当部曲,也能把自己那份留给家中的兄弟们,自然也会趋之若鹜。
“原来如此!”魏聪点了点头:“我倒是没有想到,那这件事情就先放一放吧!不过这件事情你们不要在外头乱说,否则怕有变数!”
“谨遵郎君吩咐!”众人齐声应道。
过了卫士的宿舍区,魏聪从侧门出了院子,穿过一条巷道,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口的管事看到魏聪,赶忙躬身行礼:“郎君,您来了!”
“嗯!”魏聪随口问道:“人都在吗?”
“都在!”管事笑道:“这几日匠人们天没亮就到了,转灯才走,日夜不停呢!”
“哦?大伙儿这么辛劳?”魏聪走上台阶,问管事:“那每日餐食供给可足!”
“哎呀,有郎君吩咐,谁人敢在这上头玩花样!”那管事一边替魏聪开门,一边陪笑道:“郎君请!”
魏聪笑了笑,却没把那管事的话听进去,自古以来中间环节揩油吃回扣的数也数不清,早就成了潜规则,自己说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收手?鬼都不信,算了,等安顿下来之后干脆就把钱发给这些工匠,让他们自己内部选举人轮流采买菜蔬粮米,搞公灶食堂吧!
魏聪进得门来,听到院子里传来工匠们的争论声。
“照我看,还是用三层竹片层压,然后再外粘一层筋丝,内侧用羊角片粘合,这样最是便宜!”
“若要便宜,外层连筋丝都可以省了,换成蚕丝或者细麻线,不就行了?”
“照我看,用竹——柘木——竹三层粘合,弓形做长一些便是,连羊角和牛筋都可以省下来了,最是便宜!”
“你们都想着省钱,却忘记了这是要上阵杀贼的弓弩,若是依照你们的办法,钱倒是省下来了,射不穿贼人的盾甲,怎么办?”
“瞧你这话说的,要省钱的可不是我们,是郎君。而且郎君也说了,只要弓形好,哪怕弓材差一些也无妨,更不要说他教我们用水汽弯曲各色弓材,然后粘结层压之法,确实可以不用上等牛角、柘木也能制出好弓的!”
“就是,我等就算再怎么省钱,造出来的弓也是要经过测试的,若是不合要求,也是不会大量制造,拿来给兵士们用的!”
“哼,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造出的弓的确能合乎要求,可也只是刚刚符合。到了兵士手中,又是沾水,又是火烤,用不了几日便软了脆了,只会误了大事!”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只要漆工好,倒也不易受潮。至于兵士们,弓矢是保命之物,只要预先告诉他们要小心保养,他们倒也不会随意糟蹋!”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众工匠回头一看,却是魏聪,赶忙齐声行礼。魏聪摆了摆手,笑道:“这里是做事的地方,这些繁文缛节就先抛到一边去吧。对了,我上次说的让你们用蒸汽加热各色材料,然后层压制弓之法,你们都试的怎么样了?”
“回禀郎君,我等这些天试制了七八种,大伙儿正争执不休呢!”
“无妨!”魏聪笑道:“你们把每种都标好所用的材料,工艺,所耗费的材料,人工,然后一一呈送上来,我会将其交给兵士们试用,然后按照他们的意见,结合别的,最后选择两三种作为最后的定制!”
“遵令!”
原来魏聪手下这些工匠,原先最主要的产品是四轮马车,而要四轮马车的诸道工序之中,有大量需要弯曲木材,达到需要的形状,尤其是车轮,更是需要将坚硬的木材弯曲成一个圆形,然后在外面箍上一圈铁箍,如果车轮不够圆或者大小不对,就会影响马车的性能。这在古代大部分时候是先用火烘烤木材,待其变软后弯曲成需要的形状,等到其冷却后,就会固定成所需要的形状,但这种办法往往会破坏木材的原有的韧性,使其变得容易折断。
而魏聪则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蒸汽加热弯曲法:即将需要弯曲的木材放入一个封闭的容器内,然后加入大量的热水蒸气,待木材被水蒸气加热之后,固定在相应的模具上使其变成需要的形状,待到木材冷却之后,就会保持需要的形状,相比起原有的烘烤法,水蒸汽加热法对木材原有的力学性能破坏要小得多。
除了水蒸气加热弯曲法之外,魏聪还向工匠们提供了层压法,即先将木材、竹子、蚕丝、麻线、蛇皮、羊角、筋丝等天然材料切割成不同的薄片,以不同的比例,不同的结构,粘合起来,形成各种原始的复合材料。
这些各种各样的新式复合材料,在同样大小厚度的情况下,拥有远比原生材料更优异的力学性能。这在制作弓弩上具有非常大的优势,传统的中国古代角弓通常使用了筋——竹木——角复合结构,即拥有优异抗拉性,弹性模量极大的动物筋腱在弓体的最外侧,拥有出色抗压性的动物角在最内侧,竹木制成的弓胎在最中间,将筋腱和角片粘合在一起。而弓体两端弓稍,因为在开弓的过程中无需参与形变,所以用硬木制成,用榫结构和弓体连接在一起,而且还能提供更大的形变区间,通过杠杆原理替弓手省力,无疑是非常出色的传统弓。
从前文可以看出,中国式角弓(其实所有角弓都一样)在拉弓射箭时的主要储能位置在两边弓臂的内外两侧,即外侧的筋层和角层。所以中国古代制弓术里面非常强调对筋和角的材料选择,比如筋最好选择牛的背筋(即西冷筋),角要选择上等的水牛角,每头水牛的牛角只能制作一把弓。而每个人都知道牛对于古代农业社会的中国来说意味什么。所以上等角弓的造价在古代中国一直居高不下,有些上等的水牛角,甚至可以价值一头牛,(《周礼·考工记·弓人》:“角長二尺有五寸,三色不失理,謂之牛戴牛。”郑玄注:“三色,本白,中青,末丰。郑司农云:‘牛戴牛,角直一牛。’”)
但采用了魏聪的层压法和水蒸气加热弯曲法之后,牛角的来源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了。没有牛角,可以用山羊角或者绵羊角,年头长一些的羊角长度也很客观,只不过通常羊角一长就会扭曲的很厉害,稍有平直的角片。但只需要用水蒸气加热法,就能将其修整成需要的形状。而比起传统弓匠们最为青睐的柘木,魏聪其实更喜欢用竹材,尤其是茶杆竹,将其剖成相应大小的竹片,然后刨去内侧的竹肉,只留下薄薄的外层,就能得到性能非常优异的弓材,然后和筋丝,打磨好的羊角片一层层粘合好,用专门的模具固定成需要的形状,待黏胶干后,就能制成很不错的弓体。
第51章 逃亡者
魏聪穿越后的第一把弩就是用茶杆竹、羊角、羊蹄筋制成的,性能不亚于同等拉力的牛角弩,成本却只有牛角弩的不到十分之一,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尝试。
当然,魏聪没打算用自己个人的喜好影响手下工匠的选择,以免削弱了他们的创造性,在向工匠们展示了以上工艺在制弓中的应用之后。魏聪鼓励他们用各种不同的材料组合来尝试各种各样的新弓,并将制成品一一试用、比较,寻求成本与性能的平衡点。
魏聪很清楚,自己未来相当长时间内的活动范围应该就是在荆扬二州,可能面对的敌人无非是南方的山越宗帅、武陵蛮、长沙蛮、以及盗贼、宗教武装等地方旁边势力,这些敌人的共同特点就是披甲率低,少有强力的骑兵,兵士的人数众多,但素质参差不齐,作战环境多水上、植被茂盛的山林、沼泽地。
在这种复杂的作战环境下,密集队形白刃战突击的作用被缩小了,弓弩手、尤其是步弓手的作用被放大了。所以魏聪打算让部下人人都携带弓矢,当兼职的弓箭手(至多把步弓的拉力标准降低一些)。现在手下兵少的时候还好,将来兵数一多,这制弓成本一降,就可以省下不少来,更不要说牛角这等军事物资很多时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各种不同的材料选择可以迅速制造大量物美价廉的武器来武装部下,而不会受军事资源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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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武陵郡汉寿县。
“曹公子,再过半日就到汉寿县治所了!”向导低声道。
曹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自从他渡江以来,河流两岸的人烟就逐渐稀少,村落多生荆棘,时常走上几十里也看不到一缕炊烟。即便偶尔看到几个有人的村落,也是戒备森严,看守严密,警卫对他们也是恶狠狠的,充满警惕。
两天前,瞭望手发现江面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浮尸,有些尸体上搭载着乌鸦,当曹操的船碰到这些肿胀畸形的“小舟”时,它们便飞入空中,吵闹着抗议。岸边是焦灼的田野和焚毁的村庄,浅滩与沙洲上点缀着散架的船只,其中多数是商船和渔船,偶而也看见弃置的狭长战船,甚至有两艘大帆船的残骸,一艘吃水线以上全被烧毁,另一艘船壳侧面有个撞裂的大洞。
“汉寿县的情况恐怕很不妙!”船长低声道。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曹操暗自腹诽,不过他还是沉声道:“我们已经到这里了,总要看看汉寿县的情况如何。我们这有四条大船,船上有弓箭手和兵士,即便遇上贼人,也有自保之力。我向你们保证,此番回去,不但原先承诺的船钱加倍,而且我还会向韩太守进言,让他褒奖你们!”
“曹公子,钱也好,褒奖也罢,都是对活人才有用的!”船长粗鲁的反驳道:“您也看到江面上那些尸体了吧?乌鸦站在他们身上,啄他们的骨头,就好像木匠在钉窗户,对他们来说,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武陵蛮人虽然多,可不会造大船,也不善于操舟!”曹操笑道:“岸上且不说,在水上,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的!”
“公子你不明白!”船长冷笑道:“这里已经是战场了,战场上什么可能会发生。你看到没有——,那些玩意——”他伸手指着不远处江面上漂浮的十几具被双手反绑着的尸体:“我敢打赌,这些飘在水上的倒霉蛋里十有八九不是被武陵蛮杀的。那些蛮子虽然凶恶,但他们更喜欢抢掠而非屠杀,他们很缺人口,农民、工匠、女人、孩子,他们都缺,可不会这么浪费。一旦硝烟升起,每个人都会拿起武器,相互提防、相互攻击。盗贼、豪强、宗帅、溃散的士兵,都会扑向比他们弱的人,相互撕咬、吞噬,这景象您绝对不会想见到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沿途而来看到的,不一定是武陵蛮做的?”曹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当然!”船长冷笑道:“蛮子们最想要的是钱财、铁器,村子里又没有多少这些玩意,他们吃饱撑着去分散袭击村落干嘛?而且沿途您都看到了,不少村子距离官道远得很,甚至在沙洲上,武陵蛮又没有多少船,他们去屠这些村子干嘛?”
曹操被船长驳倒了,就算再志向远大,狡黠多智,毕竟也只是个少年,眼前这“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他一时间恍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口中喃喃自语道:“那,那应该怎么办呢?”
“只有等朝廷的大兵到了!”船长冷声道:“打垮武陵蛮子,然后招抚他们,把那些跳得最狠的豪强宗帅杀一批,再把盗贼、溃兵狠狠地杀一批,这一带就能安定个二三十年。”
“什么?就二三十年?”曹操惊道:“那然后呢?又这样来一次?”
“要不然呢?”船长翻了翻白眼:“曹公子,您是有学问的,应该知道这武陵蛮啥时候闹起来的吧?从光武皇帝时候就有了,每隔个十几二十年就闹一次,要不然这么好的水土,为啥才这么点人?我这还是往多里说了呢!这地方,没救了!”说到这里,船长往水里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曹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船长说的没错,本朝开国名将马伏波公,孝明皇后的父亲,就是病死在征讨武陵蛮的军中。在此之后,以武陵蛮为代表的西南蛮夷就成了帝国在东南的一块溃疡,保持着小乱三五年,大乱一二十年的节奏。自己在雒阳时也曾经和同伴们谈论如何征讨、治理这些蛮夷,能够一劳永逸,将荆南之地变成帝国的腹心之地,就好像颍川、南阳一样,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
“公子,那边好像有人!”一个曹家同宗指着不远处的港汊,曹操顺着部下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一处被洗劫过的渔村岸边,有几个人正在朝自己这边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挥舞手臂,像是求救的样子。曹操将目光转向船长,那船长耸了耸肩膀:“可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也有可能是个陷阱,公子您自己看吧!”
“我们有四条船,不怕什么陷阱,若是有人不救,我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曹操精神一振,喝道:“阿胜,你带几个人,划小船过去看看,机灵点,莫要中了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