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35节
“乘冬春之际,水枯河浅,天寒无瘴之时,以小众为前驱,大众为后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可取胜!”
“冬春之极?那不是现在?”冯绲一愣,暗想你不是路上还劝我待机而动,怎么一转眼功夫就又催我立刻进兵,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就是现在!”应奉如此猜不出冯绲的心思,压低了声音:“将军,您此番出兵,朝中宫里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呀!只有先声夺人,堵住别人的嘴,后面无论是进是退,才能操于己手呀!”
“我明白了!”冯绲点了点头:“世叔,那这件事就交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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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曹署,射圃。
矛杆撞击的声音响彻场地。
魏聪身着皮甲,头戴鶡冠,白色的鶡羽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在他的面前,十多名手持长矛的新兵们正与对面同样数量的绛衣众交手。在绛衣众配合默契的进逼下,新兵们脚步不稳的后退,笨拙用长矛格挡对面的攻击。但往往刚挡开一次,就被接踵而至的第二下,第三下攻击打中,打的他们步伐踉跄。有的人甚至丢下武器,坐在还有残雪的地上,抱住自己的痛处发出惨叫。
“够了!”温升冷冽的声音宛若迎面而来的寒风。
“教头!我的手腕脱臼了,要去看大夫!”一个新兵举起自己已经明显变形的手腕喊道。
“如果对面用的真矛,你已经被刺穿肚皮,劈开脑瓜,切断手腕了!算你走运,你还有时间学,而不是被立刻上阵!”温升朝射圃旁观战的人挥了挥手:“把这家伙扶下去,可以准备棺材了!”
旁边的新兵赶忙上来,把那个倒霉蛋扶到一边去了,温升点了七八个人上来,替换掉有伤或者力竭的新兵,又一场演练开始了。
“操练的怎么样了?”魏聪问道:“还要多少天才能派上用场?”
“还成!”温升笑道:“这些家伙比我想象的要学得快,不少人都有基础,只是不习惯用这么长的矛和军中的打法罢了!如果接下来都是晴天的话,再过个十来天,就差不多可以拉上去了。当然,他们还没法和那些老兵比,上过阵的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
“有基础?什么意思?”魏聪问道:“你是说他们当过郡国兵?”
“嗯,也不全是!”温升压低了嗓门:“我估计里面不少人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至少参加过乡里的斗殴,私斗,至少弓弩、刀剑都使熟了!”
“有这等事!”魏聪吃了一惊:“会不会是当初张家麾下的漏网之鱼?”
“小人原先也有这么想,也和赵延年提过,便让杨征挑几个本乡本土的暗中查证。结果发现这些人里的确有不少是相邻郡县的乡间恶少,亡命少年,但并非张家余党!”
“不是张家余党?”魏聪愣住了:“那他们干嘛来应募?难道是因为我这里薪饷优厚?”
“好像也不太像!”温升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这两日小人在暗地里查问,好像这些人是仰慕郎君您的威名,所以前来投靠的!”
“我的威名?”魏聪皱了皱眉头:“我是拿贼的,这些人是不法之徒,他们听到我的威名应该是害怕,躲的远远的才对,岂有仰慕的道理?”
“是这么回事!”温升苦笑道:“这几日外间有传言,您斩杀张伯路之后,自己取而代之,当上了新的绛衣将军,而且手段威势更胜于张伯路。那些亡命之徒又不在乎‘绛衣将军’姓张还是姓魏,只要能有人领着他们照老样子,四方劫掠就行了,所以就慕名而来了!”
“哪个混蛋在外头散布谣言!我乃是堂堂朝廷官吏,怎么会带着他们劫掠四方!”魏聪怒道。
“是呀!”温升连忙附和道:“小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听说有人在临近江上时常看到有锦船出没,船上有多名绛衣武士,与当初张伯路的一模一样,想必是有奸邪之徒假装的。以小人之见,应当尽快将其斩首示众,这样一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不错!”魏聪话到嘴边,却僵住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派出黄平去临近州郡宣示替代张伯路的事情,好像还真是锦船,护卫也是绛衣赤帻,与当初张伯路出行时一模一样。那些人看到的该不会是黄平的船吧?若是这样的话,从某种意义上将那些前来应募的亡命少年还真没找错,自己也许不会像张伯路那样四处打劫商旅,但却取张伯路而代之,四处调解冲突当话事人的念头还是有的。
“郎君,郎君!”温升见魏聪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小心试探道:“这些都是小人的一点浅见,若是有什么谬误之处,还请郎君恕罪!”
“罢了!”魏聪强装出一份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专心练兵就是,至于别的,我自有安排!”
“是,是!”温升小心应道:“那小人就先去练兵了!”
温升走开后,魏聪就开始头疼起来,自己本来打算效仿戚南塘,从坚韧朴实的的农夫矿工中募集一批兵员(当然,东汉时恐怕没有这么多矿工可以募集),然后拿《纪效新书》为蓝本,予以严格的训练,精良的兵甲,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铁军。但没想到事情一开始就走了样。打出告示后来农夫没来几个,来的都是亡命恶少,画风完全不一样呀!
“娘的,这事情要从源头查起。也不知道黄平那厮在外头干了什么,搞得我的名声现在这么臭!”魏聪打定了主意,喝道:“王葛,王葛!”
“郎君,什么事!”一旁的王葛赶忙跑了过来。
“黄平回来了吗?”
“黄平?”王葛一愣,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是谁,赶忙道:“前两天回来了一趟,待了半天就又出去了,说是要去豫章那边,您找他有事?”
“豫章?罢了!传令下去,让他下次回来立刻见我,我有事要吩咐他!”魏聪叹了口气,东汉时候的豫章郡几乎囊括了今天整个江西省,当然,那时候的江西省大部分地区还是蛮荒之地,黄平这小子属兔子的吗?一撒出去就跑的没边没际了,也不怕被沿途的贼人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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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长者之风
魏聪在射圃看新兵操练了一天,天黑才回到住处,身边姬妾送上饭菜,才吃了几口,外边就报说黄平求见。
“这厮不是去豫章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魏聪将口中的饭菜吐了出来,骂道:“真是个不省心的!”
“他要见您,多半是有事!见他一面便是了!”阿荆笑着给魏聪倒了一杯酒:“若不是要紧的,便骂他两句出出气,若是要紧的,也别耽搁了就是!”
魏聪冷哼了一声,示意让黄平进来。片刻后黄平进来,满脸都是喜色:“郎君,大喜,大喜呀!”
看到这厮的模样,魏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酒杯顺手砸了过去:“你还说喜事,我问你,你在外头都说了些什么,搞得我这边成了强盗窝子?”
黄平下意识的一低头,酒杯就从头顶上飞过去了,他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小人在外头就是按照郎君您吩咐的说的呀!”
“那怎么我张榜募兵,来应募的都是些亡命恶少年,就没几个良家子?”魏聪怒道:“还不是你在外头说什么我这里和那张伯路一样,都是强盗?”
“冤枉呀!”黄平闻言赶忙喊起冤来:“郎君当初不是让小人去四处宣扬威名,好能如那张伯路一般,调解乡里冲突吗?小人便依照您吩咐的,每到一地便将您剿灭张伯路的威名宣扬出去,又表明您处事公允宽厚,慷慨大度,有长者之风。您说这是小人的错吗?”
“公允宽厚慷慨大度,有长者之风,那怎么来了一群亡命恶少年?”魏聪怒道。
“呵呵呵!”旁边的阿荆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魏聪回过头:“阿荆你笑什么,莫不是有什么差错?”
“错倒说不上,只不过有些误解罢了!”阿荆笑道:“这么说吧!想必当初在民间口中,那张伯路也是公允宽厚慷慨大度,有长者之风的!”
“什么?”魏聪愣住了:“他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怎么会公允宽厚慷慨大度,有长者之风?”
“没错呀!张伯路杀人越货不假,可他的确待下宽厚,分配抢来的人口货物公允,行事慷慨大度,有长者之风!毕竟他抢的是往来的客商、又不是这些恶少年,这些恶少年眼里,张伯路就是一个慷慨大度宽厚公允的长者呀!”
听完阿荆这番解释,魏聪沮丧的低下头,归根到底,这件事情还真是自己的锅,自己贪图张伯路做江贼十几年带来影响力和好处,就想着取而代之,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还有成群结队的亡命恶少年,这件事还真就是一块硬币的两面,不可能只要一面,不要另一面。既然是这样,那自己的选择也就很清楚了,这些亡命恶少年固然是个麻烦,但至少也是可用的兵源,发恶少年为兵也是两汉时常有的操作;而张伯路遗留的影响力的确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的好东西,不光是源源不绝的财路,在天下还没有倾覆,大乱尚未发生的现在,这是极少数可以向外不断拓展的体制外途径之一。
“你起来吧!”魏聪叹了口气,示意黄平起身:“这件事的确不是你的过错,我方才一时气急了,却是错怪你了,你莫要记在心上!”
黄平惊魂未定,站起身来苦笑道:“郎君说的哪里话,这点事小人哪里会记在心上!”
“且饮一杯,压压惊!”阿荆倒了一杯酒,笑吟吟的送到黄平身旁:“你家郎君就是这脾气,却无坏心!”
黄平看了阿荆一眼,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接过酒杯道:“多谢郎君赏赐!”然后一饮而尽。
“你方才说大喜,是什么喜事?”魏聪问道。
“确实是大喜事!”黄平回过神来,赶忙放下酒杯道:“小人这次想要前往豫章,将郎君的威名好生宣扬一番,途经柴桑时歇船时得知当地大豪聂整身故。小人便借着郎君的名义,献上了一份奠仪,祭拜了一番。”
“这是什么喜事!”魏聪怒道:“人家过了世,这明明是丧事,你却说喜事,天底下哪有这等道理?不过你后面的事情办的还成,礼数尽到了。”
“郎君有所不知!”黄平笑道:“这聂整是柴桑有名的大豪,据说他不但为人孝义,而且年轻时弓术过人,上山射虎,下泽射蛟,为乡邻除害,不要说柴桑当地,就是整个彭蠡泽都很服气他,称其为聂公而不名,若有争执的,都到他那儿请求裁断,没有不服气的。他这次是外出时被仇敌袭击而亡,才三十三岁,家中只有二子一女,长子和亡妻为了争夺家产正闹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为父报仇。小人就想,郎君您要是去一趟,替聂整把仇报了,您的声名岂不是就传遍整个豫章郡了?”
“我替那聂整报仇?”魏聪皱了皱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
“其实也没多远,从江陵上船,顺流而下,最多三四日便到了!”黄平竭力劝说道。
“到了又如何?”魏聪冷哼了一声:“最多烧烧香,拜祭一下亡者就是了,我又不是神仙,人生地不熟的,聂家本地人就找不到凶手,我就能?”
“都怪小人方才没有把事情说清楚?”黄平拜了拜,就将自己到聂家后,聂生的举动,以及自己对聂整被害整件事情的猜测讲述了一遍。魏聪越听面色越是古怪,良久之后问道:“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不错,都是小人一个人想出来的!”黄平道。
“那还真亏了你!”魏聪冷哼了一声,他想了想之后问道:“那聂生说只要我愿意替他报父仇,他就愿意拜我为义父,是吗?”
黄平闻言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不错,他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照小人所见,他的意思应该是如果您能替他争得家业,他就拜您为义父!”
“呵呵!”魏聪笑了起来:“这些可都是你说的!”
“因为在聂整心里,替父报仇和继承家业本来就是一件事呀!”
哈哈哈哈哈!
这次魏聪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拍着几案笑道:“黄平呀黄平,你还真是一个妙人,好,就依照你说的,我去一趟柴桑!”
“遵命,那小人先退下了!”
“嗯,你先下去歇息吧!”魏聪示意黄平退下,对一旁的奴仆道:“你去请赵延年来,说我有事找他!”
“喏!”
“魏郎,你真的打算去柴桑,掺和人家的家事?”阿荆问道。
“嗯!”魏聪点了点头:“没办法,下一步我的确打算对豫章那边动手,柴桑正好位于长江和彭蠡泽之间,位置紧要,若是能不动干戈就能把势力渗透进那边的话,那就太好了!”
“豫章?”阿荆皱起了眉头:“您下一步打算去那边?江陵这边不好吗?”
“是有这个打算,我本人不一定会去!”魏聪回答的有些含糊。
“好吧!”阿荆叹了口气:“妾身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得!不过也曾经听说过豫章那边荒芜的很,很多县城其实就是个土围子,全县加起来也就三四千户口。江陵人都说荆南荒凉,可豫章比荆南还要荒凉得多。郎君已经在江陵有了根基,又何必前去豫章自寻苦吃呢?”
魏聪笑了笑,看了看身边女人忧虑的面容,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当时的豫章郡(大体就是今天的江西省)是个什么鬼样子。与经过后世东吴和南朝几百年苦心开垦之后的鱼米之乡、诗文之地不同的是,东汉末年的豫章郡还真就是一片荒芜之地。
魏聪所在的南郡永和五年一共有户口五十二万户,而豫章郡户口为四十二万户,这看起来差不多,但东汉的豫章郡包括整个江西省,南郡只有今天湖北省的荆州市、荆门市、潜江市、天门市、仙桃市、孝感市等地,以及湖南省的常德市、益阳市、岳阳市等地,两边的人口密度可就天差地别了。而南郡在东汉已经算是临边郡国了,豫章郡更就不用说了。
与绝大多数一穿越就琢磨着寻找煤矿铁矿搞煤钢联合体的穿越众不一样的是,魏聪对眼下挖煤挖铁炼钢爬科技树并不那么热衷。原因很简单,古代人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钢铁是国之重器,兵甲之所资。你觉得你私自聚众挖矿炼钢冶炼是为了发展先进生产力,古人看来就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要满门诛灭,只怕还没等你搞出点东西来,郡县兵就杀过来了。挖煤炼钢不是不可以搞,至少也得割据一方,有自保之力之后才行,反正煤矿铁矿分布广泛的很,南方水运又发达,物流成本低,只要想搞,随时随地都可以搞。
当然眼下也不是什么矿都不可以挖,比如铜矿,就可以挖,而且应该大挖特挖。原因很简单,在明代中叶之前,中国是一个“铜本位”国家,只要有源源不绝的铜矿,就意味着拥有数不尽的财富,拿钱砸也能把对手砸趴下。
而中国是一个贫铜国,为数不多的铜矿资源还集中分布在两个南方省份:云南和江西。对于云南,魏聪现在是鞭长莫及,但江西就不同了,与魏聪所在的荆州有长江水系相连,交通便捷。而且当时的豫章郡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整个郡才有四十多万户口,很多县才只有几千户口,几处后世著名的铜矿如德兴铜矿、武山铜矿、永平铜矿在当时还是一片荒野,根本没有被发现。
只要能够找到其中一处,搞定当地的宗帅豪强,就能开采冶炼,冶炼铜比冶炼铁的动静要小得多,按照年产量两百吨算,折算成铜钱就是一亿钱左右,而东汉在汉顺帝在位十余年平定羌乱所耗费的全部军费也就两百四十多亿,这就把东汉政府搞到了中央财政崩溃,并凉二州空虚的地步。(自羌叛十余年,兵连师老,不暂宁息。军旅之费,转运委输,用二百四十余亿,府帑空竭。延及内郡,边民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
而以魏聪在地质队的工作经验和采矿冶炼知识,随便找到一个矿点,只需要投入七八百人力,别说年产两百吨,就算千吨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换算成铜钱就是五亿钱,而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五十到六十亿之间,每年都花的一文不剩,要不然桓灵二帝也用不着卖官鬻爵,给官员减薪,那时魏聪完全可以说自己比天子还富。
“郎君!”赵延年进得屋来,向魏聪拜了一拜。
“坐下说话!”魏聪指了指右手边的软垫:“我明日要带两百人去柴桑一趟,这边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对外头就说我突发水痘,去庄子里养病去了!”
“小人记住了!”赵延年没有多问:“不过郎君可否给个期限,让小人心里也有个准备!”
“多则十一二日,少则七八日,一切顺利的话,五六日也够了!”魏聪答道:“若是有人要来探病,就说我的脸上也长了,恶见生人!明白吗?”
“明白了!”赵延年点了点头:“那小人让刘久去检点人马,他行事谨慎,就让他随郎君同去,如何?”
“刘久?也好!”魏聪点了点头:“对了,也让王葛一同去,历练历练也好!”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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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魏聪就带着两百兵上了船,顺流而下,往柴桑而去。赵延年待魏聪走了,就派人去了太守府,以突发水痘为由,向韩纯告了假。韩纯得知之后,感叹了几声,还赏了几匹绢布,让魏聪在家中慢慢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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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府。
“发水痘?”应奉皱起了眉头:“大冬天也会发水痘,着实怪了!”
“南方气候湿热,冬天也有发水痘的!”黄琬道:“再说他这个时候装病作甚,又没有什么事情要躲的!”